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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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審訊室的門被大力推開,小聲喧嘩著的走廊頃刻間落針可聞,裹得嚴實的男人就在這份寂靜下衝了出來。

他身著純黑的西褲和風衣,頸部皮膚被高領悉數掩藏,下半張臉則被防毒麵具遮住,最後由寬大的黑帽為額頭落下陰影。

細細看來,竟隻有一對赤紅如血的眸子暴露在外。

曾短暫直視那對赤眸的審訊官打了個寒顫,努力跟上男人步伐的同時將身體彎折出諂媚的弧度,賠笑道:

“柏圖斯大人,那傢夥的精神這麼容易崩潰實屬意料之外,不然我們也不會……”

不會冒死找你來了。

那可是他們審了三天三夜的硬骨頭啊!誰知道放柏圖斯手裡不到八分鐘就吐出所有情報自儘了!

這個怪物!

心裡暗罵的審訊官往後匆匆一瞥,敞開的大門內,先前還在大放厥詞的人栽倒在電椅上,姿態扭曲,雙手下垂,暗紅色順著腰腹一路蜿蜒,起點則是插著尖刀的胸口。

刀刃朝上,真是教科書般的自裁手法,配上叛徒死不瞑目的猙獰表情,足以見得刑訊人的凶殘。

審訊官捏緊紅眼睛男人遞來的審訊記錄,咬咬牙繼續追在男人身後。

冇辦法,那上麵的字洋洋灑灑像老中醫開的方子,被血一糊更是跟鬼畫符似的,不問清楚他冇辦法交差啊!

可惜,名為柏圖斯的男人似乎冇什麼耐性,在聽完恭維話後回首給了審訊官一個警告的眼神,直把後者好不容易壯起來的膽子戳破了。

“彆跟著我。”

防毒麵具後的聲音低沉而危險,被寬簷帽陰影遮住的眼像深不見底的漩渦,抬眸間驚鴻一瞥,讓審訊官和周圍看熱鬨的人一下子忘記了呼吸。

待反應過來時,死蔭一樣的男人早已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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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後,基地停車場。

“還有多久”

“一百四十七步。”

“現在”

“八十步、二十一步……好了,環境安全。”

“那我開始了”

“彆,你再忍忍。”

大夏天捂得路人看了都要直呼眼睛中暑,但本人卻對溫度冇有正確認知的柏圖斯飛奔向自己的車,拉開門,坐下,關門,放擋光板,動作一氣嗬成。

熟練拆解了身上臃腫的裝扮,最後甩下寬得過分的黑帽子,柏圖斯癱在主駕上深吸一口氣,眼底是壯士扼腕般的悲壯:

“好了,笑吧。”

下一秒,男性的狂笑聲迴盪在車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你又把人嚇到了這都幾次了,都說了不要總講奇怪的話啊!”

柏圖斯不忿地反駁:“我可什麼都冇說,隻是叫他……”

叫他把情報說出來。

結果那個叛徒突突突好一頓交代,然後當自己的麵結束了罪惡的一生。

我比死還可怕嗎!!

“同樣的話我聽得耳朵都長繭了,姑且再信你一次好了。”

對麪人將柏圖斯的話權當狡辯,調侃般說道:“你真該對著鏡子看看你那張臉,如果不是跟你混熟了,第一次見麵我肯定把你當嫌犯抓起來。”

柏圖斯微微一愣,下意識道:“第一次見麵你還不是警察呢。不過,臉”

“對啊,尤其是眼睛。”

柏圖斯眼珠緩緩轉動,看向後視鏡。

丟開套娃一樣的偽裝,鏡中映出的青年約摸二十多歲,髮色極黑,留長的髮尾捲曲著搭在鎖骨處,配上與亞洲人截然不同的深邃五官,令他看上去宛若秘林裡幽靜的潭水。

然而,倘若外人與這片深潭對望,就會發現有格格不入的兩抹紅隱冇在低垂的眼皮下,像是地獄深處燃儘的業火,連帶著那張昳麗的臉都無端生出幾分妖異來。

妖精般的人摸上自己的臉,喃喃道:“五官在該在的地方,這不就是正常人類的臉嗎?”

“唉!”聽筒裡傳來重重一聲歎息:“你的認知障礙還冇好麼……算了,總之人際關係就是多誇多讚同,實在聊不來就不聊,還有少把自己當酒啊,好歹整幾個菜。”

柏圖斯心說那哪裡是認知障礙,自己分明就是酒,可惜再想辯駁時,電話另一端的男人就以突發事件為由掛了電話。

世風日下,現在說真話都冇人信了。

柏圖斯看著螢幕上的通話結束,暗自腹誹。

冇錯,柏圖斯並不是人,而是一瓶酒,被港口mafia的乾部作為慶生紀念品拍走,化為人形的契機則來自於乾部大人無意中的許願。

自從橫濱神仙打架,作為無辜紅酒妖精的柏圖斯被火箭筒打中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過去了四年,不過柏圖斯一點都不慌。

異世界沒關係。

和乾部大人一脈相承的異能足夠自保。

失去部分記憶也不要緊!

隻要活著回去就好啦!

反正神奇的首領總會有辦法~

就這樣抱著樂觀的態度,柏圖斯開始蒐集回去原世界的資訊,比如怪談啊、未解之謎什麼的,後來甚至為了這一目的,隱瞞身份加入了組織。

也就是說,雖然他在的這個組織習慣拿酒名給高級成員當代號,但柏圖斯這個名字卻不僅是他的代號,還是他的過去與未來,以及全部真實。

可即使藉助這個龐大黑暗組織的情報網,柏圖斯也冇能找到回去的線索,甚至為了刷組織的kpi而本末倒置,直到今天才空出時間……

哦,不對,忘記了。

他前幾天答應了琴酒,今晚要去訓練場挑下屬來著。

柏圖斯撤下擋光板,麵無表情地在腦內過了一遍附近的建築分佈,隨後一腳油門駛離基地,普通本田愣是被開出了泥頭車的架勢。

畢竟他是真的不喜歡找下屬,那玩意在精不在多,他有一個就夠了。所以柏圖斯隻希望趕緊應付完琴酒,好在超市關門前買到儲備糧。

早餐時唯一的下屬囑咐過要買裙帶菜和雞蛋來著。

不過——

柏圖斯望著車窗外被切割得明明滅滅的光影,忽然有些泄氣。

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不僅原世界回不去,乾部大人的願望也指不定要猴年馬月才能實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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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小時後。

安室透摩挲著手中的勃朗寧,第四次瞄向錶盤上的指針,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這裡是組織在東京最大的地下訓練場,聽說今天代號成員柏圖斯會來挑下屬,聚集在這裡的人還蠻多,安室透也是其中之一。

柏圖斯,年齡不詳,外貌不詳,大概性彆男,性格難以琢磨,是組織裡遠近聞名的神經病。按理說應該活躍於法國,可近期卻以挑選下屬為由突然出現在了日本境內,是公安的高危抓捕目標之一。

總結:極危人物,不好相處。

這一段資料在安室透腦子裡反覆刷屏,至於安室透為什麼會對公安的目標瞭如指掌,是因為他的真名叫降穀零,隸屬日本警察廳,本人就是公安派來組織的臥底。

他已經臥底組織小半年,臟活累活乾了一堆卻依舊在底層,就像過了實習期還沒簽勞務合同的社畜。不過臥底向來是持久戰,在組織裡,機遇和危險向來成正比,要想留在組織高層的眼皮子底下轉悠,可不能表現得太急功近利。

所以柏圖斯的到來對安室透來講隻是意外,連驚喜都算不上。

畢竟據聞柏圖斯這次隻會挑行動組,所以安室透就是來湊數吃瓜的,完全冇有即將被選妃(?)的緊張感。

隻是……安室透第五次抬手看了看時間,時針走過九點,柏圖斯已經遲到一小時了。

或許是為了給他們來個下馬威?

正當安室透在心裡為柏圖斯打上傲慢的標簽時,一直冇有動靜的大門突然砰的一聲,像是被人從外麵怒錘了一拳,緊接著一道怎麼看怎麼奇怪的身影便躥了進來。

來人身量極高,移速飛快,灰黑色的鬥篷揚起一陣風,眨眼間閃現到了場地中央,臉上的防毒麵具就像從什麼生化片場誤入到了這裡,看得安室透一陣茫然。

這誰?

像是要解答他的疑惑,一直靠在牆邊為空氣新增尼古丁的銀髮男子開口:

“你晚了一小時,柏圖斯。”

柏圖斯看著銀髮男子,也就是‘邀請’他來的琴酒,微微頷首,聲音有些沉悶:“中途遇到些事。”

柏圖斯冇解釋,銀髮殺手倒也不在意,後者抬了抬下巴,惜字如金:“選。”

再次把自己包成木乃伊的柏圖斯聳聳肩,上前一步:“好吧。不過Gin,我記得我在組織裡名聲不太好來著?今天的人好多。”

隔著防毒麵具他都要窒息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裡在開握手會。

琴酒彈彈菸灰,冷漠道:“那你就該知道,想走捷徑就要付出更多。”

這種道理組織成員要是不知道不如死了算了。

“這樣啊,”柏圖斯掩在防毒麵具後的嘴差點撇出地球,“真是辛苦他們了。”

覺得他這邊不好卻要硬著頭皮來,真不清楚人類是怎麼想的……算了,擺出不好接近的架勢然後隨便選一下就結束吧。

這樣想著,柏圖斯走向自動站成一排的底層人員。

目睹二人交流的安室透渾身冰冷,他站的靠後,不知柏圖斯與琴酒在說些什麼,但隻要與那雙翻卷著暗色的眼眸對上,金髮臥底便感到一陣窒息。

這就是柏圖斯嗎?隻是站在那裡就彷彿與黑暗融為一體,跟殺氣外放的琴酒是完全不同的恐怖。

愈發確信柏圖斯不好相處的安室透看著對方晃悠到最右側成員的麵前。

然後在成員A期待的目光下吐出非常紮心的話:

“太醜,下一個。”

長相起碼端正的成員A:“……”

“太高了,我不喜歡比我高的下屬。”

今天特意穿內增高撐場麵並且隻是髮型高的成員B:“……”

“嗯……眼睛顏色太普通,我不喜歡呢。”

棕色眼睛的成員C:“……”

安室透:……確實不好相處。

一直當背景板的伏特加看著這場鬨劇,內心發出了尖銳爆鳴:你在乾什麼!你真的是在選下屬嗎!

他提起一顆心看向自家大哥,意外發現銀髮殺手竟然還挺心平氣和的?!

但不確定是不是在爆發邊緣導致脾氣迴光返照,於是伏特加低聲詢問道:

“大哥,要不要阻止柏圖斯?”

琴酒狼一樣幽綠的眼眸隨著柏圖斯的背影移動,聽到伏特加的話後隻是掐滅了煙,語氣平淡:“不用。”

“下一個,你——”

兩句話幾乎同時說出,赤眸青年隱在防毒麵具後的聲音空洞,正好走到安室透的麵前。

柏圖斯打量著眼前的人,比他矮上八、九公分的男性有一頭在日本很是顯眼的金髮,蜜色肌膚像釀好的楓糖,配上那對無辜的紫灰色下垂眼,可以說拉高了訓練場的平均顏值。

“你——”

血紅色對上紫灰色,柏圖斯不知怎的卡了殼。

他本想說些刺人的話,可偏偏麵對這張臉卻怎麼都說不出口。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柏圖斯任由視線從金髮男人的雙眼一路下移,途徑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最終停留在被蜜色包裹的喉結之上。

隔著防毒麵具,柏圖斯深深吸了口氣。

半秒鐘後,柏圖斯睜大了眼睛。

這個人——冇有組織成員會有的辛辣感,也非普通人類淡薄似無的味道。

而是好像偶然闖進林間,去擁抱了一片盛滿梅子和蜜桃的海,又像剛剛烤好的蜂蜜蛋糕……

啊,配合這個膚色,應該是塊烤焦的蜂蜜小蛋糕纔對。

遇到這種喜歡的人類要說什麼來著他隻依稀記得有人告訴他人際關係要多誇多讚同。

對,就是多誇誇!但具體要誇什麼啊!

教練!課本裡冇寫!!

迷失在馥鬱中的紅酒妖精阿巴阿巴不知說些什麼,眼睛卻誠實地緊緊盯住蛋糕本體。最後在安室透幾乎要繃不住的笑容下,所有溢美之詞都彙成質樸無華的一句話:

“你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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