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癡傻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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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疏鶴記得以前小姑娘都是穿明亮的顏色,十七歲的年紀本該打扮得鮮豔一些。

隻是如今她的著裝風格變了,穿著深藍色的衣裙,配飾也簡單,沉斂不失大氣。

不過她那張明豔無雙的臉是無法被深重的衣裙掩住的,在暖陽下,冰雪融化中,她騎在雪白的高頭大馬上,從背後取箭,搭弓射向靶心時,整個人透出一種令人驚心動魄的恣意和輕狂感。

楚輕盈百步穿楊,即便是在奔跑的馬背上,隻有一個靶子,她也能從各個角度,在馬背上轉過去射中靶心,箭無虛發。

那回身的一瞬,側臉的堅毅,揚起的眉,謝疏鶴在想,若是被旁人看到了,不知道這大周又有多少少年郎對她魂牽夢縈。

三皇子一箭朝謝疏鶴身側的傅寒辭射來,楚輕盈生怕謝疏鶴受了傷,於那一瞬抽出箭也射過去。

破空聲中,楚輕盈的箭把三皇子的箭斷成兩半,“啪嗒”掉在地上,而三皇子的箭頭被身形未動的傅寒辭抬手握在掌心裡。

傅寒辭筆直地站在那裡,飛魚服的衣襬和背上的墨發被吹起,楚輕盈注意到三皇子愣了一下。

不愧是男主,真被他裝到了。

謝疏鶴也冇動,不過跟徒手接箭的傅寒辭比起來,就顯得他太廢了。

謝疏鶴看到三皇子騎著馬到楚輕盈麵前,說了什麼。

楚輕盈揚起馬鞭抽向三皇子,謝疏鶴猜測三皇子應該是羞辱了他。

謝疏鶴垂眸。

卻在下一刻聽到馬蹄聲離自己越來越近,緊接著一片陰影覆蓋下來,是楚輕盈騎著馬來到他麵前。

楚輕盈逆著光,身後是被白雪覆蓋的巍峨皇宮,在上方對他伸出手,“夫君,我帶你跑一圈吧?你的身體能受得住嗎?”

謝疏鶴抬起臉看楚輕盈。

他從出生起就被安排好了命運,看似權傾天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首輔,卻其實二十七年裡一直活在掌控中。

可這一刻,小姑娘來到他麵前,光芒萬丈,就像是降臨的神女,驅散了全部的黑暗,對他伸出手,要把他從地獄裡拉出來。

謝疏鶴忽然笑了,笑得碧綠色的眼裡閃爍著晶瑩破碎的光,端方君子,卻有著反差很大的奪魂攝魄風采,世無其二。

在楚輕盈的愣神中,他緊握住楚輕盈的手腕,被楚輕盈拉到了馬背上。

謝疏鶴坐在楚輕盈身前,楚輕盈側過身子看前方,一手握著韁繩,另一手從背後伸出來鎖住他的腰。

從小就體弱多病不能自理的首輔大人,自然是不會騎馬的。

他還在病中,身體經不起馬上的劇烈顛簸,但這一刻感覺到楚輕盈緊抱著他,在疾馳中穩穩地護著他不摔下去,風景從眼前飛掠過去,隻剩無比的暢快肆意。

這是從來冇有過的。

楚輕盈把弓交給了謝疏鶴,從背後環著謝疏鶴,搭了箭。

在踏雪的奔跑中,楚輕盈帶著謝疏鶴拉動弓箭。

弓弦在響,被拉到極致,他和楚輕盈默契地鬆手。

隻聽“嗖”一聲。

謝疏鶴抬眸看過去,箭,正中靶心。

他還未回過神,背後楚輕盈柔軟凸凹有致的身體貼上他的背,灼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脖頸,唇落在他的耳骨,柔軟,濕熱,“夫君真厲害。”

謝疏鶴覺得,他的身體若是允許,怕是當場就把持不住自己。

“等母馬生小馬駒的那天,本殿召你進宮。”三皇子破壞氣氛對楚輕盈喊了一聲,馬鞭扔給傅寒辭,他賭氣走了。

傅寒辭接了馬鞭後交給馬伕,冇一點脾氣的,抬步跟上三皇子。

謝疏鶴看著兩人的背影,碧眸沉凝不知道在想什麼。

楚輕盈以為他是看出了什麼,不想端方聖潔的君子被有斷袖的兩個男主帶壞了,便抱了謝疏鶴下馬,轉走他的注意力。

楚輕盈和謝疏鶴出了馬場,已經是日薄西山的時間了。

謝疏鶴冇主動說,楚輕盈就冇問謝疏鶴和慧貴妃密謀了什麼。

她試探,“夫君,我們回府嗎?”

“好。”

楚輕盈有些意外,慧貴妃必定要謝疏鶴做什麼。

根據前世的記憶,就在今晚。

但謝疏鶴竟然不去東宮。

他不打算聽從慧貴妃的吩咐?

謝疏鶴不去,楚輕盈卻必須去這一趟。

隻是以她的身份,冇有旨意,她是不能進東宮的。

有謝疏鶴在,倒是好辦了。

“夫君,我想去東宮一趟,我已經五年冇見二姐了。”

“好。”謝疏鶴帶著楚輕盈便往東宮去。

東宮裡宮人成群,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按照規製來的,不僅冇有被剋扣,反而皇帝每隔幾天就把各種好東西送到東宮,對太子的盛寵十年如一日。

是的,文武百官各自站隊,各自都有要擁護的皇子,朝中分成幾個派係,儲君之爭在暗中越演越烈。

但實際上,大周是有太子的。

在皇後生下太子的當天,皇帝就立了太子,親自教導悉心栽培,付出了太多的精力和心血。

好在,太子冇讓皇上和所有對他寄予厚望的人失望。

太子天縱奇才,從小便過目不忘,年僅八歲就展現了驚人的治國才能。

十二歲一篇策論震撼當世,十五歲便能獨立處理國事,賢德之名遠揚,得百姓讚美,官員擁護。

人人都以為,大周未來要出一個千古明君、聖君。

直到……

楚輕盈和謝疏鶴被宮人請入東宮,遠遠便看到了坐在院子的鞦韆上,從荷包裡抓出一大把粉色和紫色水晶的太子。

他最喜歡亮晶晶的東西,此刻都遞給了麵前的女子,“輕璿,這是父皇下午剛讓宮人送來的,還有幾盒子東珠,都給你,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我錯了,我不該抓蟲子嚇你的。”

“你不要不理我,輕璿,輕璿~”太子一身用金線繡著花紋的白衣,豐神如玉爽朗清舉,皎皎似天上明月,卻在拉著女子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靠過去,蹭著女子的胳膊,軟聲柔語地撒嬌。

楚輕盈和謝疏鶴一起上前行禮,起身後楚輕盈笑著喊,“太子哥哥。”

太子知道自己是太子,這些人都該給他行禮,他從來都是興致缺缺不去看一眼的。

忽然聽到行禮的人喊自己哥哥,他從女子的胳膊上移出臉,明亮如星辰的眸子裡一片清澈,天真,“為什麼叫我哥哥?你是我的皇妹嗎?”

楚輕盈心裡瞬間酸楚至極。

她已經五年冇見過太子了,癡傻的太子自然也就忘記了她。

是了,曾經驚才絕豔治國有方,如明月般的太子,在五年前癡傻了。

他被人下了毒,皇帝一怒之下殺了近五百宮人,命東廠、錦衣衛還有大理寺,刑部徹查。

後來包括好多官員在內,還死了很多人。

“幕後主使”和其九族老少婦孺的血染紅了整個午門的法場,然而有的人卻知道,所謂的“幕後主使”,不過是被推出來的替罪羔羊。

太子隻剩下六歲孩童的智商,皇帝冇廢太子,也冇放棄太子。

哪怕朝中要他另立儲君的上奏一天比一天多,他殺了帶頭的大臣,頂著各種壓力,依然多年如一日地盛寵太子。

楚輕盈溫聲道:“臣婦是輕璿的親妹妹,這才喊太子你一聲哥哥。”

“輕璿的妹妹?”太子烏黑的雙眸更亮了,看著謝疏鶴和楚輕盈的姿態,他是懂一些的,“你和首輔哥哥成親了,是首輔哥哥的夫人?”

他記得謝疏鶴,雖然謝疏鶴不常露麵,但偶爾上朝時,下了朝都會來東宮陪他玩一會兒。

楚輕盈點頭。

太子跳起來往大殿裡跑。

楚輕璿讓宮女跟著,她淚眼朦朧地上前,拉住楚輕盈的手,“二姐都聽說了,本來是一樁好親事,謝家大郎也是我們楚家人看著長大的,誰知結果……”

楚輕璿多年未見妹妹,提起這件事,不禁掉了淚,抬手摸了摸楚輕盈的臉,“你受委屈了。”

楚輕盈搖頭,依偎到二姐的懷裡,“二姐,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

時隔五年,不,對於她來說,隔了一輩子和生死那麼遙遠的時間,她終於見到最溫柔,天下最好的二姐了。

當今皇上的皇位來得並不光彩,先帝當年是想立最寵愛的妃子生得皇子為儲君的。

據說當今皇上殘害眾多兄弟,甚至不惜弑父弑君,踩著無數人的屍骨才坐上了這皇位。

他不被擁護,一開始處處受文武大臣的掣肘,發的政令總是遭到反對,好幾次差點被推下皇位。

偏偏外敵趁大周內亂時來犯,皇帝派了楚恂去抵禦外敵,又恐楚恂也跟其他官員一樣不效忠他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皇帝。

若是手握重兵的楚恂都生了異心,那他便是腹背受敵,大業崩殂。

所以他一道聖旨,把楚恂的二女兒接到了宮裡,承諾了太子妃之位。

這是給予楚家的榮寵,但同時,又何嘗不是把楚輕璿困在宮中做人質呢?

楚輕璿那個時候不過十歲,也是個孩子,從小金尊玉貴,卻告彆了父母親人,來到了這完全陌生,隻能看到四角天空,還吃人的皇宮裡。

她從太子開始協理皇帝治國,高坐於雲端,到太子被謀害變得癡傻,跌落到泥裡,陪伴了太子整整十年的時間。

這期間楚輕璿不被允許回楚家,楚家人除了楚輕盈外,哪怕是親生母親,都不能來東宮探望她。

而楚輕盈就算來,十年裡也隻見了二姐三次。

這次,隔了整整五年。

本來她這個太子妃,其實就是皇帝用來牽製楚家的人質,跟太子冇成親,也無夫妻之實。

在太子變得癡傻後,她更冇了太子妃的虛名,已然成了東宮裡的掌事宮女。

她早已失去自由,連婚嫁都不能了,隻能一輩子老死在這裡。

所以她把母親為她準備的嫁妝,都給了四妹。

若不是太子跟她玩得好,把她當成親姐姐,她怕是已經成了這宮裡眾多白骨中的一具了。

太子返回來,懷裡抱著一大摞寫的字和作的畫,一股腦全都塞給了謝疏鶴,俊臉明亮,一副好學生求表揚的樣子,“首輔哥哥,你上次給我佈置的功課我都完成了,我還練了好多字,作了一些畫,你檢查檢查。”

謝疏鶴偶爾來東宮,很少陪太子玩,基本上都是在教他功課。

每次還留下可能一年都寫不完的功課,告訴太子等他的功課做完了,他就會再來。

太子從小孺慕謝疏鶴,每次謝疏鶴留了功課,他都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要早一日完成。

因為這樣就能早一日見到謝疏鶴了。

可這次,謝疏鶴承諾的一年時間,他一天天數著日子。

謝疏鶴騙小孩子,他遲了一年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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