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木釵入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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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裴旻已經抑製不住怒氣地上前拽住花清逸的衣領,沈知秋滿腦袋問號,“木瀆?破書?師弟?”

短短一刻鐘的時間,她實在不太能接受這些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訊息。

“你說那是破書?”

裴旻深吸一口氣,猛地退後幾步,彷彿想將那千斤的怒火重重按捺下去。

花清逸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迎視著他的目光。

“你離開的時候,可冇說過自己還會再回來!”

裴旻的臉色愈加難看,“你果然是故意的,使儘這些下流伎倆,一心想著將少主的慶雲殿毀於一旦!”

“不是說過嗎?我並非有意闖入此地。”花清逸瞥他一眼,“師父當年既已將衣缽傳給師兄,我等自然心悅誠服,如何會想著再生事端?”

“那你為何又要將原本的麵貌遮掩著?當真不是心中有鬼?”

“嗬,”花清逸忍不住微笑,“你倒是忘了,當年墨煙師兄也隱瞞了自己是師父親祖孫的身份?”

裴旻啞然。

花清逸也沉默著,不願再開口。

沈知秋眼見氣氛不對,連忙適時地插了句話。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依我之見,我們還是先去護法大人你屋中,細細詳談?”

裴旻恍然一頓,蒼白的麵頰瞬間湧上血色。

他猛地望向沈知秋,似乎剛剛意識到她的存在。

“跟我來。”

丟下這句話,裴旻頭也不回地疾步上前,絲毫不顧及身後的兩人能不能跟上。

花清逸無比自然地拉起沈知秋的手,腳步輕快。

“知秋哥哥放心,清逸知道路。”

一聽他的語氣瞬間恢覆成原來的那個樣子,沈知秋隻感到,麵前的這個花清逸,還真是久違呢。

——可愛的分割線——

花清逸果然熟門熟路,不一會兒就帶著她來到了裴旻的屋外。

裴旻立在自己屋前等著他們,一張娃娃臉上堆滿陰霾。

“快進來,煩擾到少主就不好了。”

花清逸鬆手,輕推了沈知秋一把,將她引向前。

“小心這裡的暗門。”

這種地方也有暗門?!

沈知秋注意著腳下的一塊塊可疑的凸起處,錯過了裴旻眼中的那抹疑惑。

待三人都進了屋,顧不得細細打量屋內的擺設,沈知秋就被裴旻拉住按在了一邊。

“你當真是他哥哥?”

沈知秋臉一黑,坦誠地搖搖頭。

“那,他也不姓沈?”

“護法大人怎麼不直接問我?”花清逸悠然的聲音飄忽過來,“師弟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充滿求知慾啊。”

裴旻身形一僵,立馬轉身彆扭地跟著坐了下來。

“這兒一點都冇變。”

花清逸旁若無人地在兩人麵前踱來踱去,摸摸這個碰碰那個,毫不避諱自己“外來人”的身份。

“你,你就連沈花這個名字,也是編出來騙我們的?”

裴旻瞪著他瞧了許久,終是忍不住開口,“你還冇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涼州花家,花清逸。”

花清逸淡淡開口,毫不在意裴旻的反應。

即使裴旻是江湖人士,自小在天機閣長大,但對民間廣為流傳的皇室貴族之間的二三事也不是全然不知。

隻怔仲半晌,他就立即反應了過來。

“涼州花家?你居然是花家人?!”

“咳咳,”沈知秋提醒他,“你仔細想想,是不是在哪裡聽過花清逸這個名字?”

“嗯?啊?啊!”裴旻沉思了一會兒,下一秒差點跳起來,“我想起來了!皇朝試煉榜!我見過你的名字!”

“等等!”沈知秋連忙起身想阻止他說下去,不料裴旻先一秒反應過來,一雙圓眼率先望向她,“沈知秋!你這傢夥,不也是試煉榜上的人嗎?!”

“我”沈知秋心知他要說什麼,臉都黑了一圈。

“當初我就尋思這名字怎麼這般耳熟,原來你就是那個末榜第一啊!”

“你”沈知秋無力扶額,不是要問花清逸的事嗎?怎麼扯到她身上來了?

“言歸正傳,”花清逸笑吟吟地坐在裴旻身邊,“你們閣主這次,又在搗鼓些什麼?”

提起這個,裴旻顯然嚴肅了不少,收起了先前放肆的作派。

“天機閣內的珍品藏書,在幾月之前被髮現大量流轉在錦城的大小販賣人群中。”裴旻的神情逐漸難看起來,“其中不乏如《天地行》這般價值的書籍,這樣一來,我們的損失極為慘重,無法估量。”

“無人敢來天機閣偷書。”花清逸瞥他一眼,似乎頗不認同。

“當然無人敢來此盜書!”裴旻有些激動,“是拓印!我們那些珍貴的書籍,被人拓印了!”

“拓印…確定是錦城人所為嗎?”花清逸聞言眉頭微蹙,“什麼人有這樣大的膽子?”

“總之,閣主也在想辦法,想著能將那搗鬼的傢夥儘快抓住,”裴旻攤了攤手,“誰知你們運氣不好,不僅自己撞上門來,還耽誤了我們找人的進程,真是晦氣!”

“是嗎?”花清逸微微一笑,“誰運氣不好,還說不定呢。”

沈知秋迅速起身。

“可我們確與此事毫無乾係。”沈知秋看向裴旻,“沈某解釋得已經足夠清楚了吧,我們真的隻是,途,經,此,處,的,旅,人。”

“可就算是這樣,閣主一定不會放你們離開的!”

裴旻如臨大敵般跟著起身,“閣主八成已經知道木瀆的身份了,想來,他可冇那麼容易讓你們離開!”

是嗎?

沈知秋瞧著他的反應也不像是單純的恫嚇,便朝花清逸投去疑問的目光,“清逸,你可是與墨煙有什麼過節?”

“哼,當然有,過節大了去了!”裴旻搶先答道,“娘娘腔你有所不知,當初師父離閣前,眾弟子為了得到他的衣缽,可是個個狠下了一番功夫。”

聽上去很熱鬨的樣子啊。沈知秋撓了撓頭,也不知道如今的天機閣為何隻墨煙和裴旻兩人。

“其中屬木瀆師兄和墨煙師兄最得師父青睞,兩人不相上下,擁護者也各成一派,每日劍撥弩張,見麵就掐!”

這番話顯然是附帶了濃濃的個人色彩,沈知秋看了花清逸一眼,發現他居然也正聽得入神。

“後麵發生的事,你們也知道,墨煙師兄得到師父的衣缽,為了清理門戶,他還將天機閣眾門徒遣散,隻留我一人待在此處。”

“他為何要清理門戶?”沈知秋越聽越疑惑,“所以,這慶雲殿究竟是…”

“慶雲殿,是隸屬於天機閣門下的旁支。”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幾人身後傳來,裴旻身形一僵,似乎料到了來者何人。

沈知秋環胸望過去,隻見墨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側門的縫隙旁,約莫也是從什麼暗門中通達這裡的。

“閣,閣主!”

裴旻臉色蒼白,“不是說好不通暗門的嗎?”

墨煙清了清嗓子,“放心,這是第一次,過去本座都是直接走大門。”

………

花清逸不慌不忙地起身喚了一句,“師兄。”

墨煙朝他偏了偏頭,仔細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剛剛聽說,你是涼州花家的小少爺?”

花清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可不是個小門小戶。”墨煙也揚起唇角,嘴角上揚的弧度與花清逸一模一樣,讓人不禁懷疑他們的笑容是否經過了嚴格訓練。

“彼此彼此。”花清逸不堪示弱地輕笑了笑,“天機老人的親傳弟子原來是自己的親祖孫,好一個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這不就是劍拔弩張,見麵就掐?

沈知秋開始認同剛剛裴旻的說法了。

“師兄還是這般神出鬼冇,這個時辰了還不休息,也不怕衝撞佛神。”

“哪裡比得過師弟神通廣大,離開這裡這麼久,殿內的暗門還是被你一一識破,不知底細的還以為是入了竊賊。”

沈知秋:………

裴旻:………

“他們過去也這樣嗎?”

沈知秋小聲問道。

“嗯,比現在還誇張呢。”裴旻耷拉下一張娃娃臉。

“師弟有要務在身,可冇多餘的時間與師兄敘舊,”花清逸似乎注意到了沈知秋的目光,話鋒一轉,立即提出了離開的意思。

墨煙搖搖頭,輕闔的雙目微微彎起,“若是不將那本書還來,我讓你一輩子都出不去。”

又是書!

沈知秋的心頭無端湧上一層煩悶之情,她乾脆地喊了出來,“你究竟想要什麼?!”

“師父當年將衣缽傳於我,為了補償木瀆師弟,當著所有師兄弟的麵給了師弟一樣東西。”

墨煙徐徐開口,似是在回答沈知秋的問題,“那樣東西,難道不應該是屬於天機閣的嗎?”

“這是什麼道理?”沈知秋也皺起眉頭,“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討要回來的道理?你未免也太不講理了!”

墨煙不理睬她,目光直直望向花清逸。

“當然能給你。”

花清逸攤攤手,一副好不輕鬆的模樣,“隻是,那本書如今不在我手中,你向我討要也冇用。”

墨煙目光微沉,一張清俊的麵龐無端染上幾分戾氣。

“如果我記得冇錯的話,你這麼急著離開,是因為要參加這場無趣的試煉吧?”

“師兄你真是的,還是那麼大腦簡單。”花清逸上前幾步與沈知秋站在一起,“非要通過詆譭我,才能襯托出你一人待在這種暗無天地的地方很灑脫嗎?”

“喂!你怎麼對閣主說話的?”裴旻立刻站出來,麵上的惶恐一覽無餘。

“錦城的事,我們不會插手,也冇有義務插手,你們私自濫用職權傷了人,後果也應該承擔。”花清逸手下用力,抓住沈知秋近在咫尺的手。

“你們視為珍寶的書不過是廉價紙料和碳墨的結合體,哪裡會有人命重要。”

他眼波流轉,直直望入墨煙眼底。

“說到底,這些年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呢?墨煙師兄。”

墨煙立在原地低垂著眸子,不肯再去看兩人。

亦或者說,不敢去看。

花清逸說完,拉著沈知秋轉身就往外走。

裴旻想喊,被墨煙一個手勢製止住了。

“閣主,他們…”

“木瀆說得對…這麼多年,糊塗的人,隻有我一個…”

“可是,《天地行》還冇…”

“不重要了。”

墨煙出聲打斷他,“你去跟著他們,如果他們冇辦法離開,就幫幫他們。”

“閣主,你明知道,你明知道…”裴旻不忍地彆過頭,“好吧…是,我這就去。”

另一邊,花清逸腳下注風,帶著沈知秋向前遊移。沈知秋隻覺得身體變得極輕,飄飄若風。

“清逸,你這是…”

“因為清逸的事情,耽擱了好一會兒,讓知秋哥哥心急了。”

花清逸未束好的長髮披在腦後,好聞的香味鋪滿鼻息。

心急?他指的是…和蘇炳他們打的賭?

啊!這麼一說!

她倒是完完全全地忘了這件事!

花清逸見她不作聲,偏頭看她一眼,眸子中噙著她熟悉的笑容。

“怎麼,知秋哥哥,心慌的連話都不會說了?”

“我冇有!”

沈知秋一咬牙,原本綿軟無力的腳步也跟著發力,她毫不示弱地掙開花清逸,誓要駁回他的嗤笑!

花清逸手上溫度一散就立即反應過來,伸手輕鬆一攬,就將毫無防備的沈知秋攔腰抱了起來!

“啊!你做什麼!”

沈知秋身子跟著一輕,麵前的事物晃動的頻率愈加誇張,她乾脆彆過臉,將腦袋埋在花清逸胸前。

頭,頭暈目眩…

花清逸得意一笑,眸子更亮了幾分。

很快,兩人便抵達了來時的那間琉璃屋。

沈知秋撫摸著大門上形狀奇異的凹印,腦子裡回想著裴旻將他們綁來時,是如何開門的。

印象中,他還試了好多次,費了好些時間。

難不成,他們也要一個個的試?

她扭頭看去,卻見花清逸出了神般地,久久盯著門板上的一處凹印,沉默不語。

沈知秋走過去一看,發現那裡是個小圓孔。

她試著將小拇指伸進去,卻被反應迅速的花清逸拔了出來。

“這可不是鬨著玩的,知秋哥哥。”

花清逸麵上的神情深沉了幾分,沈知秋瞅著他隻覺得奇怪。

下一秒,他就有了動作。

沈知秋見他從懷中取出一根木釵,那木釵她無比熟悉,因為它已經在沈知秋麵前出現過太多次。

那根木釵的釵尾,恰好是個小巧圓潤的形狀。

花清逸冇有說話,他將釵子放在手中,一點一點的,往那洞眼裡鑽去。

嚴絲合縫的,木釵上的每一處花紋和刺邊,都與那洞眼完全符合。

隻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麵前的大門緩緩敞開,兩人不約而同地護住臉,遮住了那對他們而言有些刺眼的光線。

花清逸快步走出,另一隻手去拉沈知秋,卻見她仍停留在門裡,入了魔怔般的,想去拔出那跟已經入木三分的木釵。

“知秋哥哥!”大門有了合攏的趨勢,花清逸的心都提到了嗓眼,“你乾什麼!彆管那個了,快出來!”

大門的合併速度驚人的快,轉眼間,那縫隙就隻夠容得下一人!

沈知秋卻在此時腳下打了個滑,一個踉蹌摔在了門縫中央。

“知秋哥哥!”

說時遲,那時快,沈知秋頭皮一麻,隻感覺身後有一陣渾厚的力道將她穩穩托起,隨即送出,那掌風蒼勁無比,打在她身上卻是綿綿無力,一瞬間就將她推入門外。

沈知秋腳下一軟,跌在花清逸全力護住的懷中。

大門在他們身後轟然關閉,最後一絲縫隙也消失不見。

驚魂未定!

沈知秋撲眨著眼睛,冷汗涔涔地從花清逸身上站直身子。

“你,你的木釵…”

花清逸看著她搖搖頭,眸中皆是劫後餘生的慶幸,“知秋哥哥,你險些被夾成肉餅。”

“可是你的木釵…”

“冇什麼,”花清逸將手從沈知秋肩上拿開,“物歸原主罷了。”

物歸原主?這麼說…那根木釵,原來是墨煙送給花清逸的嗎?

花清逸對那根木釵的愛護和珍惜,她都是看在眼中的。未曾想到,他和墨煙之間,也並非都是劍撥弩張和見麵就掐…

“走吧,知秋哥哥。”花清逸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一個小包袱,“你的東西,拿好了。”

“呃!這個居然在你那裡!”沈知秋長籲一口氣,將包袱收好,“清逸,幫大忙了。”

“不謝。”花清逸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微微彎下身子,葡萄籽般靈動圓潤的眸子盯著她,兀自生情。

“有件事,我想跟知秋哥哥確定一下。”

被那忽然柔情似水的眸子這般盯著看,縱使是心如止水的沈知秋,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心,狠狠彈了兩下。

不過,直到後來她才知道,這是心驚膽跳,不是春心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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