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3章 我靠科舉出人頭地當封疆大吏(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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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就入了春,可正逢倒春寒,比起那淡薄春意,冷冽的風和極低的溫度總讓人覺得還在過冬。

車裡開了空調,汪霽拿手背貼了貼有些發燙的臉,把車窗打開了一點縫隙。早起下了場雨,此刻空氣潮濕,他看著遠處群山雲霧繚繞,心跳都漸漸加快。

“最後一個隧道了,真的回來了。”他喃喃,最後幾個字和雲霧一般輕。

司機誤以為是在和他對話,熱情迴應:“這個隧道過去再開幾分鐘就下高速了,小哥你去哪?縣城裡我直接給你送到家。”

汪霽聽見聲音回神:“不麻煩了,您下了高速找地方把我放下來就行,我不去縣城,去雲嶺。”

“喲,那還有一段路呢,小哥你這是來探親?”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眼後座溫和雋秀的年輕人。

“嗯,回老家。”

不過不是探親,是回來種地。

下了高速,汪奕揚已經開車在路口下麵的公交站台旁邊等著了。

等到汪霽拿著行李箱站到他麵前,指責汪霽不夠義氣到了市裡居然不打電話讓他開車去接是不是冇把自己當發小的話就在嘴邊,肢體卻更快一步地上前抱住了他。

“總算是又見著麵了。”他拍了拍汪霽的肩。

汪霽笑著拍回去,算一算他倆有一年多冇見過,上一次見麵還是汪奕揚去上海辦事情,兩個人在汪霽公司旁邊的一家冒菜館裡吃了頓不到二十分鐘的飯。

汪奕揚這邊被一顆手打牛肉丸辣得夠嗆去自助區端來兩碗冰粉,那邊汪霽已經放下筷子在回工作電話了。

兩個人在公交站台旁的深情擁抱引來等車人群的注目,汪奕揚在大爺大媽們探究的目光中縮回手,說:“走,上車!先去吃個早點,然後就回家。”

月林縣是個四麵環山的小縣城,早些年窮得叮噹響,後來靠著綠水青山發展旅遊業,經濟好了不少。

縣城裡的早飯吃不出什麼花樣,汪霽和汪奕揚停好車,隨便找了家早餐店填肚子。

週末早上八點半,整個縣城還籠在睡意裡,街上行人都懶洋洋的。

避開車把上掛著小籠包騎得晃晃悠悠的電動車,兩個人進店找了張桌子坐下。

“老闆,兩碗鴨湯麪加煎蛋和豆腐乾。”汪奕揚和老闆點單。

老闆利索地答了聲好,汪霽想了想說:“麻煩再來一籠湯包。”

無他,剛纔那輛電動車上掛著的在塑料袋裡顫巍巍流著油的包子實在太香。

因為就開在小區門口,店裡的生意很好,幾張木桌都已經坐滿。

旁邊一桌是對夫妻帶著小孩,小女孩看著上幼兒園的年紀,兩個小辮子上紮著粉色蝴蝶結,蝴蝶結上還帶著鑽,正拿著筷子和醋碟乖乖吃湯包,冷不丁被湯汁燙一下,小圓臉皺成一團,媽媽忙著拿紙巾給擦嘴,爸爸邊樂邊拿手機拍照。

對麵一桌是對年輕情侶,兩個人外套裡麵還穿著睡衣,大概是這小區裡的住戶,剛睡醒下樓覓食。女孩一手虛挽著頭髮一手拿勺子舀甜豆腐腦,男孩邊看遊戲直播邊嗦麪條,吃了兩口放下筷子:“我去旁邊小賣部給你買根皮筋去。”

女孩嘟嘴:“不要,皮筋紮頭髮有印子,頭髮該不順了。”

“你那頭三天冇洗了,今天禮拜六更不會洗,管它順不順呢。”

“滾蛋。”

角落那兩位頭髮花白的老人家安靜許多,桌上放著兩碗紅豆稀飯並小鹹菜,兩個茶葉蛋再加兩隻菜包子。

兩個人細細吃完,掏出摺疊得整齊的現金放在前台裝錢的盒子裡,老闆娘說:“今天還去遛彎?下雨地上滑呢。”

兩個老人笑得和藹:“不遛彎了,去菜市場買點菜,孩子們中午回來吃飯。”說完並肩走了。

汪霽看著看著就笑起來,一早上過快的心跳漸漸平穩。

汪奕揚剛準備問他一個人傻笑什麼,老闆娘把麪條和湯包端上桌。

汪霽伸手去接:“謝謝您。”

“小心燙,”老闆娘囑咐,“醋和辣椒桌上都有,小鹹菜在那邊台子上,自家醃的豇豆和蘿蔔,隨便加不要錢。”

“您客氣。”汪霽說著從筷簍裡抽出兩雙筷子,遞給汪奕揚一雙。

老闆娘看了他一眼,笑著說:“小夥子第一次來吧。”

汪霽抬頭:“啊?”

汪奕揚也說:“哇,老闆娘你生意這麼好,客人的臉都看不清吧,居然還記這個。”

老闆娘笑:“長這麼帥,說話還那麼斯斯文文的,來過一次我肯定就有印象,想著以後要往你碗裡多撈幾塊鴨血。”

“老闆,這你都不吃醋?”汪奕揚開玩笑朝老闆喊。

老闆邊扯麪邊哈哈大笑。

汪霽臉微微紅,低頭撈碗裡冒著熱氣的麪條。

鴨湯麪看著湯汁清淡,但入口極鮮,濃濃的鴨肉醇香,手擀出來的麪條筋道爽滑,裹著湯汁送進嘴裡,雨天早晨的幾分陰冷都被這一筷子熱騰騰的麵驅散。

汪奕揚呼嚕嚕地吸溜麪條,汪霽被湯燙到,微微張嘴散熱氣。

他拿小碟子調蘸湯包的料汁,多醋少辣椒,還順手幫汪奕揚也調一碟。

汪奕揚有樣學樣:“您客氣。”

被汪霽一筷子抽在了手背上。

他嘿嘿笑:“你真是上班上久了,說話那股子社畜味改都改不掉。”

汪霽夾起一隻胖胖的湯包:“當社畜當了快十年了,哪那麼容易改。”

他讀書早,研究生畢業進大廠時23,今年32,已經飽經風霜。

小心地咬開一個小口,吸一口湯包裡油香濃鬱的湯汁,汪霽滿足地眯起眼,待湯汁吸乾淨,他把包子皮放進料碟裡裹滿醋和辣椒油,一口包進嘴裡。

雖已步入中年,但他看著還嫩得跟大學生似的,風霜隻鞭打了他的心靈,冇捨得對他的臉下手。

兩碗麪條和一籠湯包吃得丁點不剩,付過錢,兩個人轉身進了旁邊的一家連鎖超市。

汪霽老家的房子自三年前他爺爺去世後就冇人住過,汪奕揚爸媽聽說他要回來,幾天前就開始幫忙收拾,水電網絡燃氣都是通的,傢俱電器也是全的,衛生也已經打掃好,他隻用再買些生活用品就能住。

買了整整兩輛購物車的東西,大包小包的拎上車,兩人人開車回雲嶺。

山區的盤山公路一麵靠山,一麵是山崖,公路盤繞在青山之間,陰雨天山裡儘是水汽,雲霧緩緩繞著山體,煙雨濛濛。

汪霽靠著車窗發呆,車裡太過沉默,汪奕揚看他一眼問:“怎麼,後悔了?”

汪霽搖頭:“不後悔。”

汪奕揚說:“後悔也正常,那畢竟是上海,大城市,又是在大廠,一年賺的頂我們好幾年,彆說村裡,就是我們那群高中同學,冇誰不羨慕。”

汪霽笑:“真冇後悔。”

他拿指尖在車窗上隨意勾勒兩筆,認真道:“太累,想歇歇了。”

半個月前,汪霽的頂頭上司Amanda找到他。

汪霽入職九年,當初校招時他一個理工科985本碩被調到非技術崗,在p5待了三年升p6,p6三年升p7,很快也很順,但毫不誇張地說是他累死累活拿命換的,然後就不動了。

都說p8是普通人的天花板,汪霽離天花板就隻差那麼一步,但p7待這三年,上升和普調與他無關,轉崗更是天方夜譚,看著同職級的陸續有人升上去,汪霽不得不承認自己混得挺慘,起點不低半路蹉跎。

又是連續五天加班,一個會接著一個會,灌下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杯濃縮咖啡,他看著Amanda一張一合的精緻紅唇,已經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大概又是在同他說要多多學會看領導臉色,想要升職就要把握住每一個機緣。

汪霽覺得自己像塊電量耗儘的電池,在即將報廢的前幾秒他終於聽清Amanda的話:“汪霽,我們現在就是在一趟全速前進的火車上,要麼積極主動抓緊上車,要麼就被淘汰到火車身後去吸尾氣……”

上週的體檢結果並不明朗,拿手捂著自己跳得不太正常的心臟,汪霽在那一刻,決定做一個被淘汰的人。

雲嶺是鄉裡的一個小村子,整個鄉不大也不富,一共隻有三個村,都擠在一處。

汪霽和汪奕揚先開車到了鄉政府,從鄉政府再往山上開,還有十幾分鐘的路程。

一路都是人家,到了鄉政府這條街上纔有店鋪和學校。汪霽以前冇留意過,這會兒細看過去,發現這條小小的商業街種類居然很齊全,但畢竟是在鄉鎮,店鋪規模都不大,最大的那家小超市也不過三個門麵大小。

“鄉裡家家都有地,怎麼還有賣菜的啊?”汪霽好奇張望。

“現在鄉下也不是家家都種地了,好多人都出去打工,挺多地都荒了。”汪奕揚說著看他一眼,“就比如你家的。”

“那看來我有的忙了。”汪霽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頸,腦子裡盤算著如何開荒。

“不是,你還真要種地啊?你要吃菜上我家地裡拔唄,我家菜地裡的菜都吃不完。”

“說好了回來種地的,回頭我上你家找汪叔汪姨要點種子和秧子。”

汪奕揚隻當他是覺得好玩,點頭說:“行。”

雲嶺村依著青山,村裡原先分三個生產大隊,後來上頭改革成了三個組,組的名字取得簡單直白,從山腳往上分彆是下嶺,中嶺和上嶺。

汪霽家和汪奕揚家都在上嶺。

三十年前汪霽爺爺還在鄉裡乾黨委書記的時候,好多人都勸老爺子把家遷到山下來,汪霽他爸汪雲江都這麼勸,反正都是公家的地,遷下來省的每天翻山走泥巴路,但老爺子正直無私的一個人,公家的一針一線都不願意拿,更何況是地,為此汪雲江還和老爺子鬨了矛盾,直到後來老爺子被調去縣城工作,單位給分了房,才停了抱怨。

車順著水泥路往上開,村裡早些年青瓦泥巴牆的老房子如今都已修成了二三層的自建小樓,村裡人少,家家戶戶都不挨著,獨門獨院的過。

等車快開到山頂,就更看不到幾戶人家了,隻稀稀落落掩在花草樹木之間。

汪霽家的房子還在上麵,車先經過汪奕揚家門口。

汪奕揚爸媽知道他們要回來,早早就搬著板凳坐在屋簷下等著,看到車子忙圍上來。

“啊呀,小霽真回來啦?”

“謔,又長帥了!”

“汪叔,汪姨。”汪霽剛下車就被夫妻倆轉著圈的看了一通,待他把菸酒和補品拿下車,又被夫妻倆圍著“數落”一通他浪費錢。

村裡姓汪的人家多,算起來汪霽和汪奕揚兩家還是正兒八經的親戚。

大概是汪奕揚提前給他爸媽提了醒,汪叔汪姨兩口子絕口不問汪霽為什麼回老家,回老家待多久的事,隻一個勁給汪霽倒茶遞果盤。

“雖然還是過年那會兒買的,但都是好糖,我先準備稱點金絲猴大白兔你叔都冇讓,說那些糖便宜,現在年輕人都不愛吃了。”汪姨把果盤端到汪霽麵前,冇忍住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瘦了。”

雨水順著屋簷滴在院子裡的青石板上發出滴答聲響,汪霽順從地垂頸,笑著說:“冇瘦,衣裳顯的。”

又說:“我叔這話錯了啊,我就愛吃金絲猴和大白兔,打小不知道在您家吃了多少。”

汪奕揚插嘴:“那是,大半都是我貢獻的,你小時候長得和麪團一樣,看著就乖,我爺奶分糖都是你兩顆我一顆。”

四個人聽了這話都笑,又想到已經走了許多年的老人家,都生出些歲月如梭的感慨,

一時沉默,最後還是汪叔開口道:“等我明後天下山去鄉裡,給小霽買金絲猴和大白兔去。”

喝完一杯熱茶,汪奕揚開車把汪霽送回家收拾東西,汪姨跟在後頭說:“小霽中午來吃飯啊,我給你做好吃的,那麼瘦,得好好補。”

“好嘞。”汪霽搖下車窗迴應,烏黑柔軟的髮絲被風吹得淩亂。

車從汪奕揚家往前開一段路拐個彎,汪霽就看見了自己家的屋頂。

二層的小樓帶庭院,一磚一瓦都用得是好材料,汪霽當時拿出自己兩年的年薪來建這套房子,冇讓汪雲江插上手,處處都隻按他爺爺的心意來。

老爺子清苦一生,到老了孫子花錢給建了一棟這麼氣派的新房,鄉裡冇人不誇,那段時間樂得每晚都多倒一小格酒,到最後在上海的醫院裡,汪霽每天下班去陪他,他也一心念著要回老家孫子給建的房子裡去。

車漸漸駛近,小樓的麵貌也清晰,院子裡的櫻桃樹和紅山茶今年依舊開了花,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嬌嫩而亮麗。

把行李箱和滿後備箱的購物袋卸下車拿到客廳裡,汪奕揚說:“我先回去,中午等你吃飯。”

他知道汪霽有事要辦,體貼地開車回了家。

家裡上下汪姨汪叔都打掃過,連衣櫃裡的床單被套都洗好曬好給鋪上了。

一樓是他爺爺的房間,老爺子去世後房間裡的擺設冇動過,依然保留著原樣,床頭放著兩個老式的木頭箱子,是他奶奶當年的嫁妝。

他奶奶走的太早,記憶中他爺爺每隔兩天就要擦拭一遍箱子上的灰,木頭在陰雨天總透著股潮味,汪霽聞著這味道,突然就踏實了。

打開行李箱和購物袋,掃把拖把放到院子裡,油米鹽糖碗筷拿進廚房,洗衣液沐浴露拿去衛生間,等把東西全部歸置好,他提著從超市買的糕餅和酒,沿著屋後的一條小路上了後山。

鄉下冇有公墓,人去世後都是葬在山上,汪霽踩著泥濘小路走到他爺奶墓前,擺好糕餅倒好酒,微微喘著氣低語:“許久冇回來了,險些冇爬上來。”

後山上的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細雨洇濕他的肩膀,在眼睫上覆一層水珠。

他伸手抹去碑上的泥,在全世界他最親的兩個人麵前,抬起頭,輕輕笑了,遠處青山如黛,山間清風吹起他細碎額發,在通紅的眼角漾開柔軟的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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