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她,為何變得如此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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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21日,春分,嶺城。

海域上方瀰漫乳白色濃霧,靠岸停泊的大小漁船時隱時現,大型碼頭附近燈火浮動。

本地最大的海鮮貿易市場盤踞在此處,再往深處走,便可以看見成片交錯而建的出租屋。

為了節省空間和成本,這一帶的建築普遍低矮密集,頗具城鄉接合部的特色。

其中一棟不起眼的居民樓裡,打牌歸家的老太太剛打開房門,隨即一口老痰卡在喉嚨。

客廳裡坐著一團似人似鬼的東西。她一身黑衣,緩慢地擰過頭,那對漆黑的瞳眸讓她的臉頰更顯蒼白。

眼前畫麵詭異而驚悚,老太太認出對方是誰,咳嗽幾聲,叱罵:“作死啊你,大半夜不睡覺,燈也不開,一個人坐客廳,是不是要嚇死我?”

她笑得露出一口森白牙齒:“我知錯了,隔壁太吵,我翻來翻去睡不著,專程等你返來。”

到底是寵愛這個獨生女唯一留下的孩子,老太太輕哼。

然而片刻,她不適地皺眉:“清明節還冇來,你穿成這樣是咒我早死嗎?”

老一輩迷信,將黑衣視作不祥。

她冇有辯駁,起身打個哈欠,口吻恢複一貫的散漫:“隨便拿起來穿的,好夜了,我去睡覺。”

隔壁出租屋,青壯年男人們還在繼續他們的狂歡。

數不清的菸頭和酒瓶堆積在肮臟的地板上,吸毒專用針頭在他們手中來回交換。

“大哥,我們這次能賺這麼多!”周海龍搖頭晃腦,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個數。

他指了指自己,拍拍胸膛,盆大的臉被酒精熏得通紅:“跟咱們哥倆混,好處少不了你們。”

旁邊幾個馬仔會意,舉起桌上的酒瓶:“敬林哥、周哥。”

他們神色癲狂,已經開始設想交完貨物,分了贓款之後怎麼花天酒地。

被他們喚作林哥的男人西裝革履,坐在這群光膀子的二流子之中,不像殺人越貨的組織頭目,像是遵紀守法的企業老闆。

林榮虎整晚心神不寧,聽了這話,眼神陰鷙地和他們碰杯,不忘警告:“冇交貨之前都給我謹慎點,少了哪個,我們都要掉腦袋。”

多年刀尖舔血的生活使他比一般人更敏感,對危險的預判幾乎形成本能。

正如下一秒,林榮虎往門縫處一瞥,幾道影子晃過去,他神色突變,抄起手機和鑰匙,掀翻滿桌飯盒,厲聲:“條子來了,快跑!”

嘭!木板門被人暴力踹開,一群警察衝進來。

“不許動!我們是警察,雙手抱頭,再動開槍了!”

他們終究來晚一步,林榮虎逃入臥室,打開窗戶一躍而下。

幾根電線杆一齊斷裂,不久,地麵傳來高空墜物的巨響。

彷彿五臟六腑都被震碎了,林榮虎摔下麪包車車頂,呼吸被劇痛攫取。

聽見上空那聲“快追”,他冷汗直流,強行調動痠痛的肌肉,宛如喪家之犬,拚了命地往巷子深處跑去。

經過改裝的麪包車後備箱內,本次行動的隊長按下對講機:“A組,重複一遍任務,我們的目的是放虎歸山。”

“收到。”對方的回覆簡短有力。

隊長短暫閤眼,再睜眼時,眼神比孤狼還要狠辣。這場抓捕計劃她們部署了三個月,絕對不能功虧一簣。

咚咚,隊長敲擊車廂與駕駛座中間的隔板。

麪包車隨即發動,消失在這個不眠之夜。

黑夜中,一雙眼睛目睹了樓下發生的一切。

過了許久,她拉起臥室窗簾,躺入溫暖的被窩。她手中攥著一條黑紗,床邊上鎖的抽屜裡放著十四朵白花。

窗外,響起漁民出海捕撈的號令聲。今夜,她將做一場前所未有的美夢。

2015年6月22日,夏至,江寧。

傍晚雨勢溫柔,籠過淡青與深綠,山河皆朦朧。

這座古鎮以旅遊業為主要經濟支柱,儘管既不是旅遊旺季,也不是節假日,老街區的民宿和飯館依舊迎來往送。

與左右的熱鬨相反,“不夜侯”茶樓門口冷冷清清。

店家提前掛上打烊的招牌,令許多乘興而來的外地遊客敗興而歸。

雖然暫停營業,但是一樓大廳冇有關張,反而坐著兩位年輕客人。

眉眼稍成熟的借四方桌上那套價值百萬的茶具沖泡上等的鳳鳴毛尖,很快,十四隻白玉描金盃逸散茶香。

弱不勝衣的懷抱一隻異瞳波斯貓,視線落在擁有百年曆史的舊戲台上,耳畔水磨似的唱腔慢且柔。

正在上演的這折戲改編自崑曲經典劇目,講述崔箋雲和曹語花同性之戀的《憐香伴》。

今天與常規不同的是,演員各畫半麵妝,竟然一人分飾兩角。

一折戲畢,她向觀眾盈盈施禮,下台坐到空缺的位置上。

三人相互對視,卻無一開口。

少刻,有人提著她的梳妝箱過來。

這個梳妝箱大有來頭,原主人是一位戲曲界大家,製作者是參與過皇家器物設計的工匠,材質是金絲楠木,全體結構利用卯榫工藝,冇有使用任何一根釘子。

後來傳承到第四代,成為她大師姐的出師賀禮。

她拉開其中一格,架起圓鏡,拆除做工精緻的頭飾。粉黛、胭脂,妝容誇張的臉譜一點點消失。

伴隨她卸妝的動作,手持琵琶的樂師重新演奏,旁邊有三絃應和。

樂音激昂鏗鏘,一改之前的婉轉纏綿。她們坐在戲台邊緣合奏,手中的弦化作殺人刀,成王敗寇,金戈鐵馬多死傷。

唰——

突然,她們頂上籠罩一大片陰影,似乎降落了巨型帷幕。

三個人齊齊抬眸。

九具男人的屍體從二樓垂吊而下,每個人脖頸上都繫著一條打了死結的水袖,臉額塗脂抹粉,全部是色彩濃重的戲曲妝。

他們集體垂低頭顱,死狀可怖,尚有餘溫的屍體懸停在半空中。

如果按照犯罪推理型小說的普遍套路,法醫對他們的驗屍報告中應該出現這樣的專業術語:機械性窒息。

不過他們的死亡並未影響在場任何人。

絃音愈發悲愴,極度渲染壯烈恢宏的戰爭場麵,雙方廝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茶涼了,曲散了,她擦乾淨臉,終於恢複本來樣貌。

山眉水眼,烏髮朱顏。

一世風流的伶人絕美的麵龐上出現一道從額心延伸到唇角的傷疤,似壞了嗓的戲子唱劈叉了一聲唱詞。

2015年9月23日,秋分,齊岱。

缺了角的殘月高懸夜空,冷清地映照鋼筋混凝土。

廢棄的空樓和廠房骨架猙獰,彷彿匍匐在黑暗之中的巨獸。

倘若從高處俯瞰,那些間雜其中的低矮平地,像極了古代的亂葬崗。

這裡曾經是這座城市的“心臟”,工廠最密集的地段,數以萬計的職業工人和流動商販謀生的第二故鄉。

這些普通人以平凡的血肉之軀,為這座城市創造了裡程碑式的輝煌曆史。

半個世紀以來,城市化進程加快,國內曆經下崗潮、金融危機、重工業衰落等危機,一家又一家企業重組、撤資、破產。

工廠倒閉,員工失業,越來越多年青人南下,從事新興行業,幸運兒則依靠發跡的祖輩,前往經濟更發達的新城區定居。

五年前,本地一家大型化工廠宣告破產,標誌著舊城區徹底成為曆史的產物。

此刻,午夜之交,枯草叢中偶爾傳來幾聲犬吠,這處被市民遺忘的荒蕪角落,呈現一派肅殺的景象。

高樓傾斜的陰影裡,她用Zippo打火機點燃了一根細支香菸,卻冇有塞入嘴裡,隻是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那是一款產自滇南的老牌女士煙,煙盒設計文藝,品牌名字也漂亮,叫茶花。

前方的空地上跪著十個男人,十四盞風雨燈環繞他們擺放,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

他們渾身是血,嘴裡塞滿破舊抹布,一個個被反剪雙手,兩條鐵鏈交叉捆綁上身。有的人臉上流露瀕死的絕望,有的人眼中迸射亡命的陰毒。

她似乎並不關心這些人的下場,也不在意這些或祈求或仇恨的目光,而是一瞬不眨地盯著白色菸捲由長變短,那點橙紅色逐漸逼近。

突然,她抬起下頦,審視這群人的眼神變得強硬而冰冷。

她望向對麵深不見底的黑暗,半舉左手,五指朝上,掌心向外,聲線中透出幾分冷漠:“秋官何在!”

字音方落,一行人無聲無息地出現,似來去自如的鬼魅。

她們人手一個鐵桶,動作迅速地打開蓋子,然後分開三撥,將鐵桶裡的不明液體均勻地澆潑到這些男人身上、地上。

刺激性氣味瞬間濃鬱,求生的本能讓他們驚恐萬狀,被硬生生打斷的雙腿卻給予不了他們任何支撐。

很多人稍微掙紮,便俯麵倒地,再也爬不起來。

半晌,幾個同伴退至安全區,其中一人看向她,回敬她相同的手勢。

是時候了。

她的呼吸開始急促,全身血液逆流。

她高揚右手,兩指一彈,即將燃燒殆儘的菸蒂劃出一道拋物線,跌落在這群男人正中央。

霎那間,火光蔓延,吞噬周圍的一切。

她仍嫌火勢不夠,摸出口袋裡的打火機甩力一擲。

嘣!

高濃度汽油和明火一經碰撞,立刻引發規模不小的爆炸。

高溫蒸發水汽,空氣中充斥某種肉類烤焦的腥臭,男人們的麵孔在火焰中扭曲,好似受業火懲罰的惡鬼。

她,她們,沉默地站在周圍,旁觀這人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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