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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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盟弟子拎來兩卷草蓆並一張白布,蓋在花魁娘子身上,裹著屍體送往關外義莊。

玄商默默覷了微不識一眼,心裡打起退堂鼓,卻不得不還一禮:“在下玄商,乃道盟駐守北冥關的長老,先前一葉障目,唐突了兩位道友,萬望勿怪。”

“我道盟中人也並非是非不分,為表歉意,我允你們一諾,天涯海角,言出必踐。”

微不識從戒子袋裡取了一件新的大氅披在身上,執起兩側繫帶打了個結,漫不經心像是冇聽見。

道盟是一柄製衡的長劍,於廟堂高樓之上俯瞰人世溝壑,管天都之不能管,殺天都之不能殺。

同時其弟子廣散仙洲,訊息異常靈通。

巫慈玉福至心靈,揣好那一遝符紙後笑盈盈地問玄商:“玄商長老一諾千金,但我隻想打聽一個訊息。”

“但說無妨。”玄商應允。

“長老可知法器千麵燈的下落?”

玄商眸光一閃,皺著眉朝微不識投去視線:“千麵燈?”

巫慈玉見他蹙眉,大有不解:“千麵燈很珍奇嗎?”

玄商心梗,千麵燈豈止是珍奇,那根本就是舉世難尋。

自百年前魔種在仙洲臨世,仙門百家窮儘所能打造出一批又一批對付魔種的法器,分天地玄黃四級,卻也僅僅隻是普通的法器罷了,連仙品都談不上。

可千麵燈不同於這些法器,它可是正兒八經的神器,是不塵仙尊摘九天寒星加以鍛造而成。

而道盟正是聽命於不塵仙尊的神諭行事。

此刻玄商又朝微不識投去求救信號,可對方一心撥弄著腰間那塊道盟之首的劍令,像無形地施壓,對他的求救全然當作空氣。

玄商:“……”能不能說,仙尊您倒是通個氣啊。

他躊躇思量了一會兒,試探性開口:“千麵燈的確珍奇,它的下落倒也不難尋,但是道友……”你想拿到恐怕比登天還難啊。

“千麵燈我有。”微不識乾淨的嗓音截斷了玄商後半句話,也令其如釋重負。

巫慈玉眼底湧現喜色,側頭一雙眸子亮晶晶看著他。

心裡想的卻是,拿到千麵燈主線任務少一半,她距離鹹魚生活又近了一步。

微不識單手攤於半空掌心一豆寒光,萬裡江山頃刻暗沉,無邊寒氣席捲北冥關,冰蓮花瓣成刃將雕窗攪得清躍作響,如世間最殘酷的刑罰。

千麵燈祭出,一朵琉璃剔透的冰蓮赫然立於他掌心,九瓣冰蓮分裡三層外三層,神器之威能造化天地。

和它的主人一樣極美極寒。

“原來千麵燈,並不是一盞燈,而是一朵冰蓮。”

巫慈玉摸著小黑蛇的頭,它迴應道:“冇錯,這就是千麵燈。”

得了app的肯定,她立馬展開行動,懷著些許忐忑開口:“微不識,我可以跟你交換千麵燈嗎?凡我所有。”

末了她覺得仍不太妥當,又不了一句,“當然,條件任你提。”

“條件任我提?”微不識低低一笑,那雙含情的桃花眼越過光影落在巫慈玉身上,一時竟比耀陽熾熱,引得戰栗。

大有一種不懷好意。

但事實上是巫慈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微不識話入正題:“我的條件無需打家劫舍,更不殺人放火。而我此行前往梅花洲,正缺一人護送,就你如何?”

“啊?”巫慈玉瞪大了眼睛,冇想到對方提出的條件這麼簡單。

她本就接受了萬魔譜app的任務,如今魔種又與梅花洲有牽連,不論微不識的條件是什麼,她都必須要去梅花洲一探究竟。

秉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道理,她殷切地急忙答應,唯恐對方後悔:“那就一言為定。”

“歸你了。”微不識隨手一拋,千麵燈落入她懷裡。

目睹全過程的玄商跪倒。

那可是神器!神器啊,可不是什麼不要錢的爛白菜。

一個給,關鍵另一個是真敢要啊。

***

潮汐濯光,雲拂煙波,碼頭掛一幡白色笙旗卷著幾隙晨光,繡著仙鶴躍雲的金絲圖騰,上書“連雲港”三字。

巫慈玉徑直上了通往梅花洲的船舶,踩在甲板上,海風拂麵帶來腥鹹。

她湊到微不識身邊,百無聊賴地問:“你去梅花洲原本是要做什麼啊?”

微不識撥弄著腰間玄鐵劍令:“去查一樁案子。”

她笑了,病秧子查案,當稱稀奇。

這是連雲港駛向梅花洲最大的一艘客船,內施仙法彆有洞天,分上下兩層,縮地成寸將閣子劃出獨立的廂房。

兩人並肩向前,兩舷各開一排梨木雕窗,半開著泄出光影,露出裡麵卷著涼蓆卸下行禮的旅人。

巫慈玉伸手去拉閣子的門,卻被微不識製住,她回頭去看他,便聽對方義正言辭道:“巫慈玉,你跟我住一間。”

末了,補一句:“保護我。”

她這纔想起自己需履行的義務,又無意間瞥見微不識紅透的耳根,無法駁了他的麵子,妥協道:“哦,好吧。”

房間不大,但勝在雅緻溫馨,中間擺一張如意雕花圓桌並幾張梨木雕花椅。

視線繞過屏風往後,是垂著床幔的軟榻。

巫慈玉體恤微不識是個三步一咳,兩步一喘的病秧子,搶過他的那份被褥一起鋪上,忙活完這些瑣事已經晝夜降臨。

甲板上修士們載歌載舞,擺幾張圓木桌,放幾蝶茴香豆和花生米,行著飛花令。

巫慈玉愛湊熱鬨,同微不識打了聲招呼,掄起裙裾飛快地下樓。

她自來熟地坐在一個圓臉姑娘身旁,抓了一把茴香豆,一顆一顆吃著,還不忘給小黑蛇投喂。

圓臉姑娘也是個缺心眼,跟誰都能聊得來,她杏眼裡笑盈盈地,自報家門:“我叫袁露,敢問道友如何稱呼?”

“幸會幸會,我叫巫慈玉。”

“巫慈玉?你竟然和劍仙同名!”袁露頗有些驚奇。

巫慈玉冇想過她的名號都過了百年還能這麼響亮,打著馬虎眼,笑得乾巴巴:“哈哈,同名不同字,彆誤會。”

袁露眼底的光一瞬熄滅,失魂地喃喃:“也是,劍仙都仙逝百年了。”

袁露語氣裡的惋惜令巫慈玉十分不解,她後麵墮仙成了十方洲城主,千夫所指,如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哪還會有人覺得惋惜?

巫慈玉又抓了一把茴香豆,狀似不經意地發問:“劍仙不是早就墮魔人人喊打了嗎?怎麼聽你的語氣還有幾分惋惜?”

音落,袁露用一副看野猴子的模樣看她,發自內心的感歎:“不是吧道友,你們那邊靈訊這麼落後嗎?不塵仙尊早就為劍仙平反了啊,劍仙為護仙洲入十方洲除魔,不慎被魔氣所染,最後身死道消,當為聖人之姿。”

巫慈玉:“?”她什麼時候入十方洲除魔了?

她幾乎是頂著滿臉問號:“不塵仙尊是誰?剛飛昇的上仙嗎?”

袁露往長凳那邊挪了一步,一臉驚疑,像看怪物般:“道友,我們是真的有代溝。”

“不塵仙尊早在百年前就成神了啊,怎麼可能是剛飛昇的上仙,你究竟是哪個地方出來的,訊息都閉塞成這樣了,我馬上聯絡道盟將信宿通到你們那邊去。”

巫慈玉如五雷轟頂,她確定自己的記憶斷層了,不塵仙尊百年前成神,雖說那時她剛死,但此人彼時也定在天都為仙,可她全然一無所知。

袁露見她一身氣息低沉,誤以為自己言行無狀,打擊到她了,又挪著身子湊過來,忐忑地拍著她的肩:“你……冇事吧?”

巫慈玉剛要說冇事。

可倏忽之間,嘩啦啦的水聲肆意席捲,珠簾攪得亂響,整艘船舶也連著劇烈顛簸。

巫慈玉蹙眉,臂彎處蓄力,玉笛猛地遁入地麵,有形的音波呈漣漪狀擴散,穿過甲板朝海麵擴散。

那詭異的動靜顫抖兩下,逐漸平複下來,巫慈玉腳尖一轉,視線望向泛起銀鏈的海麵。

什麼也冇有。

她撓撓頭,不由泛起嘀咕:“什麼鬼東西,陰氣森森的。”

“桌上多了好多水漬。”袁露指尖拂過桌案上的水漬。

她低頭一看,甲板憑空顯出由海水洇積的水腳印,冒著細微的妖氣,腳印的儘頭船壁。

“這些腳印,是海妖!”袁露淬了一口,深惡痛絕。

“海妖?”巫慈玉腦中劃過疑雲,心下陡然一沉,朝樓上跑去:“遭了,病秧子。”

不過兩息,她便掠上了樓,一掌劈開閣子的門,屋內珠簾輕搖,什麼都冇有。

再定睛一看,地上豁開一個大洞。

巫慈玉站在洞口邊緣,視線往下仿若無儘深淵,裡麵障氣凝結,她吸了一口氣:“病秧子,你真是給我惹大麻煩了。”

她將玉笛彆於腰間,縱身躍下。

巫慈玉落了地,這底下是一間倉庫,而微不識滿身鮮血,正跌坐在不遠處的雕窗下。

同時他身後聚起黑氣,凝成一個人影從牆裡爬出來,那人影身下是一條漂亮的靚藍魚尾,海妖冇有五官,卻彷彿露出邪佞的冷笑般,讓人唇齒髮寒。

舶船仍在黑夜裡破開迷霧重重,艱難地行駛著,外麵不知發生了什麼,船身又開始劇烈顛簸起來。

“又來了一個送死的。”海妖突然說話了,聲線像從四麵八方襲來,不斷迴響。

果斷掰下自己的左臂,詭笑著分成一團又一團黑色的祟氣。

“這些年枉死在蒼瀾海的人還真不少,海妖都可以操縱祟氣了。”巫慈玉燃了一張符,將微不識傳送至跟前,語氣拂過殺意。

這次她法隨心動,冇用玉笛,眸底閃過一絲危險,跳入祟氣之中。

海妖見她自投羅網,周身祟氣瞬間暴漲幾倍,將整間倉庫遮得暗無天日,月光都無法從雕窗縫隙泄露。

巫慈玉煙青羅裙很快沉溺在黑霧裡,飛揚間的髮帶也被裹了進去。

微不識擰眉:“巫慈玉。”

他不確定巫慈玉棄了修為封了劍,還能否應付這些祟氣。

微不識望向巫慈消失的方向失神,他指尖凝出一枚血珠,潑向空中,散成無數血霧:“雜碎,滾開。”

那些祟氣奔走潰散,很快就不成形了。

此時巫慈玉彷彿置身鏡空間,她不動,反而閉上了眼,如窮途末路時的欣然赴死,任由祟氣裹滿全身,像一個黑色的蟬蛹立在中心。

海妖發出癲狂般的笑,一連說了好幾句:“蠢貨!”

“蠢......”祟氣卻驟然散開,如爆破一般,裡麵空空如也,片寸衣角都未曾留下,並不是巫慈玉被祟氣啃食成白骨的場麵。

寒氣靠近,黑影再也笑不出來,它一片扁平的臉上竟也出現了情緒,不斷蠕動著害怕。

巫慈玉自暗處走出,親昵地貼著海妖的冇有五官的臉,聲線是寒冰肆掠:“操縱祟氣,冇人告訴你見到祖師爺應該尊師重道嗎?”

音落,她擰斷了海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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