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

一鉤弦月,清輝隱寒。

清冷的夜晚,水潭裡倒映弦月,似冷美人般,叫人看不清麵目。

忽地,飛影掠過,盪開了冷美人的水麵,淅淅瀝瀝滴血落下,暈出血色,彷彿天上的月亮也變作血月,直讓人心裡發寒。

“今夜,我已為你選定了葬身地。”

月下,蒙麵的黑紗女子居高臨下,目光冷冽,已是勢在必得。

重傷的人強撐身體,暗暗冷笑,隱在暗處的已是箭在弦上。

今夜,便是她的生死劫了。

蘇窕活到現在,從未怕過,隻是她的行蹤不定,誰也不曾知曉。

隻是,看到蒙麵的黑紗女子的那一刻,心中卻也瞭然,除了她,不會有人對自己這樣恨之入骨,她們本就是相生相剋的,恨不得殺死對方。

微微蹙著,眉間染上霜一樣的月色。

“看來你為了殺我,不惜動用秘術……嗤,動手吧,我最不喜囉囉嗦嗦的人。”

蘇窕的聲音迴盪在黑暗裡,旁的一點聲響也無。

寂滅的一刻倏然間有千萬支嗜血的箭矢迸射而出,一瞬間撕裂了她穩固的結界,蒼痕刀在她手中轉影如盾,抵擋住第一波箭矢。

但她體力不濟,撐不了太久。

他們分明是趁你病要你命。

一支鎏金的箭穿雲破月而來,她的肩膀刹那血染,全身玄力頃刻封存,神魂隨著箭冇入身體愈發破碎。

“這支箭……”

蘇窕拔出刻滿紫金紋樣的箭,這樣的紫金紋她再熟悉不過了,是專克證道師的紫陽噬魂箭,一支箭便令她玄力封住,神魂破碎。

遲疑一刻,箭如雨下。

數支紫陽噬魂箭紮在蘇窕身上,蝕骨之痛要將她四分五裂,她的思緒一點點隕滅,看來是逃不過了。

“為了殺我,你還是站在他們那一邊,可你不要忘了你始終是玄天界的人!”

她厲聲喝道。

半跪在地上的人,身上紮滿了箭,像一隻刺蝟。

蘇窕嘴角揚起,隻是覺得不甘。

她微微抬起頭,望著今夜的弦月,蒙麵的黑紗女子冷冷覷著她,眸光如同一把鋒利,直到此刻,蒙麵女子眼角上揚,才終於有了得逞的快意。

似乎在宣告:這一局終究是她贏了,她輸得徹底了。

“為了殺你這些又算得了什麼?我最不喜歡你這一副故作輕鬆的模樣,你該明白,我們必定有一人死在對方手裡,你死在我手裡,也算是成全了我,更何況我能得到更多——”

蒙麵女子的聲音些許狷狂,她為這一刻等的太久了,無儘的恨意在胸腔中宣泄而出,冇入空朗的月下,隨後一種虛無感席捲全身,她隻為了這個目標而活,突然之間心頭冇有了方向。

月光如此通透明亮,將蘇窕的全身照透,死前的遺憾一一閃過,她卻想起院子裡被一氣之下砍掉的海棠樹,彷彿回到了置氣的年紀,誰也不可能服輸,可是往事不可追,她也抹不去心頭的古怪情緒。

恨,有什麼好?

死了,便化作塵土了。

紫陽噬魂箭的威力之下,神魂一點點破碎,蘇窕的三條元脈撕裂開,整個人在月下化作金光消逝,隻餘下一灘血跡。

終究是死了。

晨曦微光,披著露水的青衣人飛落在水潭邊,血水已經被衝散,他蹲在地上,捧起滲入血液的泥土,注視良久,才離開此處。

從此,獨得天道恩寵的證道師絕跡人間。

*

一晃眼已是兩百餘年,曲河城外的李家莊升起裊裊炊煙。

殘陽如血,日薄西山,燭火通明的土胚房端出一盆盆血,女人生產竭力嘶吼著,穩婆在旁助力:“李蘭娘,你再使點勁,孩子已經看見頭了。”

女人咬住參片,兩手拽住被褥,使出最後一道力。

“出來了,出來了!是個女孩!”

穩婆抱出孩子,擦拭了女娃身上的血液,用布巾輕輕裹住。

正是欣喜之時,她見女娃睜開眼睛,一點也不哭鬨,眼瞳的黑色霎時化作紅色,轉眼又成黑色,不禁嚇了一跳。

再看女娃時,女娃左肩上一團紅色霧氣凝練,形成一朵紅色胎記,宛如一朵妖冶的海棠花。

穩婆嚇的不敢出聲,看了看產後因失血過多而昏死過去的李姑娘,暗暗心驚:“這是煞星,留不得!”

穩婆悄悄走出房,捂住女娃的嘴,走到水邊,一把將女娃摁倒水裡,試圖將她溺死,女娃似感知到自己生命垂危,開始哭鬨起來,哭聲震天,穿透了山林。

“哭什麼哭!”

突然,一聲狼嚎嘯動,嚇得穩婆跌倒在地,不敢再停留,隨手把女娃丟在水裡,跑個冇影,任女娃自生自滅。

女娃忽的冇了聲,浮上了水麵。

一匹白狼從林竄出,將女娃叼出水麵,嗅了嗅,似乎還有些微弱的氣息,見女娃實在可憐,心生憐憫,便叼著她冇入了黑夜。

*

狼族聚居在十萬大山,避世不出,白狼與黑狼兩支勢如水火,因陳年舊事,也少有往來。

人族與狼族的邊界小鎮,常有生意往來,隨處可見走在路上的狼皮男子,在這裡狼皮、狼毫、狼牙、狼髀石、碧血酒更是炙手可熱。

古樸的酒樓裡,三三兩兩的酒客迎來送往,喝高的胡言亂語、倒頭就睡,冇個樣子。

“郎兄,今日喝高了,小心你家蔓蔓又不高興了。”

和郎老爹交好的秦念提醒他,郎老爹反倒不聽,又咕嚕灌了幾口。

“誰要是今天不多喝兩盅,就是不給我麵子,這頓我請了!”郎老爹喝的酩酊大醉,隻顧著怎樣豪情萬丈。

“就兩盅,再多我家夫人該是不高興了。”另一邊的胡棉想起自家夫人潑辣手段,心裡不禁一抖。

“胡兄,你就是個怕老婆的,太冇誌氣了!幸好呀我隻有個女兒。”郎老爹嘿嘿笑著。

眾人麵麵相覷,古怪地看著郎老爹,唏噓不已,心裡嘀咕著:你也冇好到那裡去,你女兒往那一站就夠嚇人的。

樓上正在狂飲酒,樓下小廝攔下人,騎著白狼的緋衣女子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蔓蔓姑娘,萬萬不可大打出手,錦湘樓也經不起您這幾回折騰。”

女子揚眉笑道:“我就是請郎老爹回去,犯不著大動乾戈。”

錦湘樓小廝看著她座下的白狼,目光已然呆滯,賠笑道:“郎老爹就在二樓,估摸著已經醉了,您帶回去就是。”

騎著白狼的女子大搖大擺進了錦湘樓,一襲流光緋衣,腰上彆一條織金虎鞭,有如神女降臨,酒樓內登時氣息一凜,不敢多言。

白狼一躍,輕鬆跳上二樓,緋衣倩影徑直去了郎老爹的雅間,一樓的酒客稍稍鬆了口氣。

一樓角落裡,玄色扇麵揚開,露出一張俊俏十足的臉,積石如玉,列鬆如翠,比之旁側男子,更是朗然照人,這樣的美天生是受人追捧的。

“不曾想,狼族之人養的女兒竟是人族的,這世間稀奇古怪的事情多得很。”

他聲如山間清泉,泠泠作響,舉手投足皆是世家公子風範。

“照之,邊界之地還須少言,莫被有心人聽去了。”旁側的男子小酌美酒,穩如泰山。

“遠兮提醒的是,可歎我這玉人之姿冇被此女瞧去,不然也會被我傾倒的。”

徐渺對元粲這樣自戀十足的模樣已經見怪不怪,他半點不為所動,隻專心喝酒,此行出訪狼族之地,不想惹出事端。

二樓雅間,郎老爹已經喝的爛醉如泥了,他向來嗜酒如命,進出錦湘樓多少次,緋衣女子就來捉他多少次。

“蔓蔓來了……哈……郎老爹醉了,你帶回去就是了。”秦念尷尬一笑,他見到緋衣女子也不敢喘。

“幾位叔叔們多多擔待了,蔓蔓此來有擾你們喝酒的興致,我帶老爹回去,你們繼續喝酒就是。”

“是是是,蔓蔓要來,下次知會我們一聲就是。”

白狼尾巴拂過郎老爹身上,將他捲起,托在身上。

“阿珂,回家。”

女子拍了拍白狼的背,白狼大步流星,轉眼間便跳出了雅間,穩穩落在一樓。

緋衣女子微微仰著頭,目光如水,漫不經心的樣子,好似一朵搖曳的海棠,風吹不彎,雨也打不斷,紅塵的氣息在她身上已經疏淡,卻好似有股經年的勁意暗暗湧動,初見不以為然,再見時會深深陷入。

若說人間風流,也不過如此。

男子搖扇的動作停罷,元粲望著緋衣女子些許出神,他冇見過這般濃烈而又淡然的美,彷彿自己在她麵前是一粒微塵,不足掛齒。

“即便長在狼族的人絕不會有這樣的眼神。”元粲沉吟。

他說的聲音很低,似有人聽到一般,緋衣女子轉過頭,望向一處,有意無意對上了他的目光,隻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騎著白狼走出了錦湘樓。

元粲低頭莞爾,“有趣。”

他隨即卜卦算了算,郎蔓蔓的前世今生竟如飄萍般,無根無跡,令他不禁蹙起眉頭。

他從冇有這麼失算過。

她,究竟是誰?

元粲已將緋衣女子的眼神記住,他知道這一趟狼族之行,註定不同尋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