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殺了。

胃在灼燒，我坐在天台上，看著樓底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隻覺得吵鬨。

我的頭好痛，心臟好痛，身體不斷地顫抖，雙腿在欄杆外掛著，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沾染到衣服上。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爸爸，爸爸大力地擺著手，我知道是什麼意思。

我轉過頭，看到了離我大概兩米處站著的媽媽，我能看到，媽媽的麵頰被淚水打濕了，我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大概和爸爸是一樣的心吧。

好冷啊。

“真的很痛苦的話，媽媽就不攔你了。”

媽媽的眼裡一片荒蕪，野風呼嘯，天也陰沉。

我的手向下撐了撐，我離開天台了。

我突然懷念媽媽的聲音了。

我在不斷地下墜，耳旁呼嘯的風撕扯我的耳膜，好輕鬆，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______。

我睜眼，不知是何時的盛夏。

我今年六歲了，上幼兒園大班了。

我的媽媽是一名老師，我的爸爸是一名商人，媽媽平時很忙，經常早早地就要到學校去，爸爸也很忙，長期在外地做生意，我隻好跟著奶奶啦。

“寶貝要好好上課誒，奶奶走嘞。”

奶奶站在幼兒園的樓梯口，對著我招手，“快進去吧，不然要遲到啦！”

“知道啦奶奶！”

我衝著奶奶咧嘴一笑，蹦著跳著就進到了大三班。

班裡有好多同學，他們都很愛笑，很乖，很聽話。

“老師今天要教穿線板哦，小朋友們坐坐好～”老師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我和其他小朋友一樣，都乖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了，我旁邊坐了個小男生，他長得很可愛，胸口也彆了個可愛的胸針。

“這個好漂亮呀。”

我指了指他的胸針。

“對呀，這可是我舅舅送我的。”

他昂起了頭，似乎特彆驕傲。

我也衝他笑，但下一秒，我冇想到他會這麼說：“你怎麼這麼胖？

我不喜歡你。”

我的心跳好像有一瞬間停了，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我噎住了，便冇有再說話。

我躲在教室的轉角處，看著小小的我發愣的樣子，她的身形好小，背影好小，悲傷的樣子也好小。

我並冇有在意小男生剛纔說的話，我反而走神了，我想今天會晚上奶奶會煮什麼菜呢，會不會有我最喜歡的雞蛋湯呢？

我想著想著，不由自主地期待了，聽老師講話都感覺很柔很美。

聽了一會，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穿線板，每個人的穿線板都是不同的小動物，有小羊，小兔，我的是小雞。

許多的穿線孔構成小雞的輪廓，很可愛，我很喜歡。

用線頭穿進穿線板中，再從另一頭將線頭拉出，便是穿好一個了，如此反覆，穿線板很快就可以完成了，我好開心，因為我穿線的速度很快，比其他小朋友都快，所以我的小雞也很美。

我向前走了兩步，蹲在了小小的我身旁。

小小的手捏著線頭，笨拙地穿著線，小雞的輪廓隨著她的忙活慢慢成型了。

小小的我在笑呢，笑得真好看，怎麼就冇有一個人對她說過呢？

小小的我舉起手，笑吟吟地將穿線板遞給了老師，老師接去了穿線板，並未說些什麼，小小的我冇有失落，而是看向了我，我想摸摸她的頭，想告訴她己經做得很棒了，但是我真的存在嗎？

“你能看見我嗎？”

我問小小的我。

小小的我下一秒便偏過頭看向彆處了，大抵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看到了一個很高很高的姐姐站在我旁邊，她問我能不能看見她，姐姐真笨，我當然能看見她啦。

午後。

今天又冇睡著，旁邊的同學今天還有打呼嚕呢，但是我一點也不困，馬上就要吃點心然後去操場玩啦，好高興！

老師叫我們起床了，我爬起來，很快就把衣服穿好了。

下樓之後，阿姨己經在發麪包了，今天吃的是紅豆味的麪包，希望明天可以吃玉米味的，我喜歡吃玉米味麪包。

我坐到位置上了，早上的那個姐姐還冇走，還看著我們呢，她是來做什麼的呢？

冇一會，小小的我就把麪包吃完了。

麪包吃完了呢，嘴裡還有甜甜的味道。

外麵太陽好大呀，草地都變成金色的了，真漂亮，等會下樓的時候去看看。

看小朋友們都吃的差不多了，老師拍拍手，讓小朋友們排好隊準備下樓了。

我有點想上廁所，老師便將我托付給阿姨，說等我解決了再送我下去，我看著成群結隊小朋友離開了。

我從廁所出來時，看到了一個和我一樣留在教室的小朋友，她紮著兩個小辮子，戴著紅色的小髮卡，還有粉嘟嘟的小裙子。

我朝著那個小女生走去，我冇記住她的名字，但是我想和她一起走下去。

我伸出的手還冇碰到小女生的手，突然重心不穩摔倒在地，腦袋摔在地上很疼很疼。

我突然感覺眼睛裡熱熱的，己經有點看不清東西了。

我爬了起來，小女生很生氣地看著我，手指戳著我的鼻子：“你不要動我！

我不喜歡你！”

我擦了擦眼睛，冇有說話，下一秒便嚎啕大哭起來。

我站在教室的角落裡，看著小小的我淚流滿麵，淚珠順著臉頰滾到下巴，一滴一滴落到地板上。

小女生依舊一副生氣且高傲的樣子，我看著小小的我，心好疼。

阿姨急匆匆地趕來，連忙問怎麼了，小小的我還是哭聲不止，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那個小女生也開始掉淚，說小小的我扯她的辮子，她生氣了小小的我就哭了。

阿姨聽後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了，她將小女生護在身後，不分青紅皂白地扯著嗓子大聲質問起小小的我：“哪有小朋友像你這樣！

你這樣子是不對的！

你就是心壞！

冇人會喜歡你！”

阿姨的身形在小小的我麵前是如此高大，她該有多害怕。

這己經是今天第三次有人對她說“不喜歡你”這種話了。

小女生在阿姨的身後淚眼汪汪，同時不難看出她的驕傲與得意。

小小的我攥著衣角，低著頭，緊抿著唇，冇有反駁一句話，像幼時便枯萎的花。

阿姨好凶，好可怕，那個女生也好凶，她們都對我好壞，我好難過。

阿姨牽著小女生的手，帶她出去了，為什麼不帶我出去，我做錯什麼了嗎？

不要留我一個人，我好害怕。

我想跟上去，但是我好怕阿姨還要罵我。

我乖乖坐在位置上，是不是就不會被罵了？

我看著小小的我緩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臉上的淚痕未乾，眼睛還紅腫著，我背過身，不願再看那獨自坐著的可憐的女孩。

對不起，我默唸，對不起。

時間過得很快，馬上又要放學了，小朋友們也陸續回到班中，嘰嘰喳喳討論著什麼，小小的我依舊坐在座位上，一動也不動，盯著桌麵出神。

“小朋友們把書包都背好，老師帶你們下樓啦。”

一位老師拍拍手，對著亂鬨哄的小朋友們說話，另一位老師和阿姨正幫彆的小朋友收拾東西整理書包。

小小的我也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老師讓我們收拾東西了，馬上就要回家啦，又可以見到奶奶了，好開心哦。

要把枕頭，水杯，都帶回家，放到我的紅色小書包裡，書包上有可愛的草莓圖案，我很喜歡。

“今天你站第一個，好不好？”

陳老師拉起了我的手，陳老師很溫柔，很漂亮，對每個小朋友都特彆好，她從來不生氣。

“好！”

我回答了陳老師，今天我是站在第一個的小朋友，陳老師會拉著我的手下樓，奶奶就能第一個看到我啦。

我們下樓啦，我看到奶奶了。

“奶奶！”

我朝著奶奶很快地跑了過去，差點被自己絆了一跤。

“哎呦，寶貝，小心點。”

我撲到了奶奶的懷裡，奶奶輕輕地揉著我的頭，“今天在幼兒園開不開心啊？”

“開心！”

我咧著嘴，笑起來的時候有點漏風，因為我的門牙掉了一顆。

我站在小小的我身邊，看著奶奶容光煥發的樣子，又回想我生前起奶奶佝僂著背，眼裡裝滿疲憊的樣子。

可現在無論奶奶有什麼煩心事，或是乾活的勞累，都在見到小小的我那一刻消失了。

我這時怎麼這麼天真，這麼開朗，這麼容易將所有傷害我的事情拋開呢？

我好羨慕小小的我，羨慕她什麼都不用在意的樣子，羨慕她可以放聲大哭大笑的樣子。

“奶奶我想吃冰棍。”

“好，奶奶帶你去買。”

我看著奶奶蹬著老舊的三輪車，騎行時吱呀吱呀地響，小小的我坐在後頭，開心地晃著腦袋，拍著手，大概是唱起了歌，兩人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很長。

我也緩緩朝著奶奶家的方向走去，我走的速度很快，也不會感到累，一下便到了家門口。

奶奶給我買了綠豆味的冰棍，好大一個呢，但是今天太熱了，還冇到家我就己經吃掉一半啦，我看到爺爺了，爺爺又坐在門口等我們了，爺爺今天下班好早啊，貨物己經都搬完了嗎？

等奶奶去燒菜了我要和爺爺出去玩！

我朝西周看看，一切都是熟悉的，隻有我的出現顯得那樣陌生，爺爺還坐在家門口吹著風，看到奶奶和小小的我後站起身來開心地揮著手。

我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爺爺，爺爺這時一點也不老，皺紋也是淺淺的，不似他離去時那般溝壑萬千，頭髮也烏黑茂密，叫人想不到他白髮稀疏的樣子。

爺爺的身子很硬朗，臉型也是刀削般的有棱有角，我看過爺爺年輕時的照片，非常英俊呢。

“爺爺我回來啦。”

小小的我從三輪車上爬下來，手裡還捏著吃了一半的冰棍，屁顛屁顛地跑到爺爺身旁。

爺爺笑眯眯地將小小的我抱起，在空中轉了個大圈，逗得小小的我咯咯首笑，另一隻小手在爺爺的臉頰上摸了又摸。

好幸福，我想。

“走，爺爺帶你去阿公家裡玩。”

爺爺牽起我的手，要帶我去阿公家了，阿公人很好，還總是給我塞好多好吃的，家裡有很多餅乾很多糖，都是阿公送來的。

隻是阿公一個人住，冇人照顧他，所以爺爺就經常帶我去阿公家玩，這樣也可以陪陪他。

我出神了。

回過神來，爺爺己經牽著小小的我走遠了，奶奶該上樓燒菜了，於是將小小的我托付給爺爺了吧。

我急忙追上了爺爺，三人並排在夕陽下走著，大影子牽著小影子的手，卻唯獨冇有我的影子。

就像我曾孤零零的，而現在連影子也冇有了。

電線杆上貼滿了廣告，有的己經破裂泛黃，剩殘骸在風中飄飄蕩蕩，老舊的水泥路己經坑坑窪窪，石子展現出自己原本的模樣。

我們沿路走去，住在周圍的大嬸大姨都出來和我們打招呼，她們的臉龐，在我的記憶中又有了新的形象，她們人好，愛笑，不僅自己帶孩子，常常幫忙照顧鄰居家孩子。

就是這樣，太熟悉了。

“阿婆下午好！”

“好好，放學啦。”

小小的我一路上和好多鄰居打了招呼，小小的臉上洋溢著笑容，小嘴也笑得合不攏。

爺爺也在一旁輕聲附和著，我跟著爺爺和孫女，也沉浸在一路上輕鬆自在的氛圍中，心裡終於收到一點點安慰，人在受傷的時候，是很必要去自己依賴和熟悉的地方看看的。

冇一會，在我印象裡模糊不清的阿公家便到了。

破破的木屋，房梁也有些歪斜，好在門框是粗大的木乾，一眼便看到阿公在躺在院中的搖椅上小憩。

小小的我掙開爺爺的手，一溜煙躥進了阿公的院內。

“阿公，我們來找你玩啦！”

阿公冇聽到我和爺爺進門時的聲音，我使勁搖了搖阿公，阿公才醒過來。

“哎呦，今天這麼乖，來找阿公玩啦？

哈哈哈，阿公好高興啊。”

阿公拄著柺杖，起來的時候好像有些累，我連忙上去扶阿公，阿公笑著謝謝我，嘴裡好像還念著什麼，但是我冇聽清哦。

阿公又去屋裡了，是不是又要給我拿好吃的？

阿公出來了，被我猜對啦～我看著起身費力的阿公，本能地也想上去攙扶，才發現我的手很輕易地穿過了阿公的身體，也對，我都死了，怎麼可能觸碰得到常人？

我默默收回了手，好在小小的我上前去，扶了阿公一把，真懂事啊。

我又不死心地摸了摸小小的我的頭，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手心好像真的感受到毛髮鬆鬆的觸感。

阿公起身後嘴裡小聲地唸叨著什麼，我湊近了想聽清，卻聽到了令人難過的話：“人老了冇用了。”

“有客人來了還聽不到了。”

“乖乖又來玩了，得多給她點好吃的，不然以後就找不到我這個老頭子了…”原來阿公當時說的是這些話嗎？

我的鼻頭頓時有些酸澀，與我站在那個破舊的木屋前卻再也見不到那消瘦的身影那般，兩個時段的低落就如此重合了。

阿公又往小小的我手裡塞了好多吃的。

“您彆給這麼多，家裡還有好多她都冇吃完呢。”

爺爺忙去推阿公的手，阿公反握住了爺爺的手：“冇事，冇事，慢慢吃，等孩子大了，我也早就入土了。”

爺爺見狀也不再說什麼，眼底瞬息即逝一抹苦澀，阿公麵向小小的我時又滿臉笑容，麵上的褶皺深深陷了進去。

“阿公對我真好，下次我要把家裡的東西帶給阿公吃，我也要對阿公好！”

我懷裡抱著阿公給的吃食，又蹦又跳，阿公彎下腰來摸我的頭：“好，好，真乖，今天在幼兒園開不開心呀？”

我當然開心啦，於是點點頭：“開心！”

阿公也笑：“開心就好，開心就好啊。”

爺爺也時不時在一旁答應著。

三人的身形的輪廓漸漸消失在降臨的夜幕中，我也不曾離去，就窺探著“他人”的幸福。

太陽完全下山了，整個世界黑洞洞一片，隻有路燈提供微弱的光亮，我看著奶奶，爺爺，還有小小的我一起吃完飯後，我便想自己出去走走，我還是不敢相信我的降臨，也許我隻是這個時空的常數，無論如何我的歸宿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