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問斬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今罪臣安宿塵因身為丞相,本應表率六部,輔佐君王。

孰料為政期間,生出謀逆造反之心,並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

朕實為痛心疾首,本應按律嚴懲,然念其父其祖為三朝元老德高年勳,功勳卓著,遂從輕發落,免除滿門抄斬,責安宿塵於三日後東福門斬首示眾。

欽此。”

安宿塵跪在地上,深秋的風吹得他的衣服獵獵作響,他的神情不悲不苦,似乎早是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臣,接旨。”

安宿塵端端正正的拜下去,彷彿接受的不是自己的命運,更彷彿他還是那位位及人臣的安丞相。

宣旨的太監將聖旨遞到安素辰的手上,一甩拂塵,“安大人,跟咱家走吧,這三天,你也不適合住在安府了,邢部那邊己經為你準備好了位置,就等安大人就位了。”

安宿塵像是冇聽出來念旨太監的嘲諷慢慢站起來,隱在袖子下麵的手緊緊的握住了那道是金黃色的聖旨,這麼多年的情分,這麼多年的折辱,終究還是落得了這樣的下場,這應該怪誰呢?

忍了一路的苦楚終於在看到皇帝的時候化作淚水悄悄的落下來,很輕,像羽毛一樣,首接就被風吹散了。

納蘭連筠站在殿前,看著被侍衛押送去刑部大牢的安宿塵,心情五味雜陳。

對於這位年少時的夥伴,他曾經是真心相待的,可是後來他變了,變得隻認權利和地位,甚至都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官場上一人獨大,是問哪個皇帝能容忍一個大臣做到如此地步?

可是看到他如今這樣,心中的某一處還是有些刺痛,他不敢去深想這份刺痛是從何而來,解決了一個這樣的心腹大患,他應該高興纔是,不對嗎?

人越來越近了,安宿塵狠狠地掐手心一下,生生的將淚意逼回去,“皇上在此處是為了看臣的笑話麼,也是,我這麼個大奸臣終於倒台了,皇上自此可以高枕無憂了。”

納蘭連筠心中隱隱的不舒服,“安宿塵,都到如今的地步了,你竟然還有閒心說這樣的話,真不愧是你呀。”

安宿塵嘲諷一笑,“以前皇上也曾虛心假意的誇讚過臣,在臣看來,都不如今天來的真誠。”

“安宿塵,你放肆!

罪臣怎可與陛下如此說話!”

馮公公尖細的聲音響起,隨即而來的是侍衛狠狠踹在安宿塵腿彎的腳。

安宿塵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但隨即又恢複了正常。

剛剛馮善的怒罵在他左耳聽來,就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紗,聽不真切。

納蘭連筠抬手,“蘭疏,你當真不再為謀逆之事辯解什麼了嗎?”

(蘭疏是安宿塵的字。

)安宿塵冇有出聲,曾幾何時,每當納蘭連筠喚他的字時,他都會在心中歡喜,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不喚自己蘭疏了呢?

“如你所願。”

納蘭連筠閉了閉眼,似是放棄了的揮了揮手,“帶下去吧。”

他己經仁至義儘了。

人漸漸遠去了,納蘭連筠像是放下了一個大包袱,又像是重新背上了枷鎖,在色色的秋風中,他似有所感的回頭,便看到安宿塵也在回頭看他,恍惚之間,他的嘴動了動,應該是說了句什麼,但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遠了,納蘭連筠一個字都冇有聽清。

就像他們的結局一樣,遙遠的距離總是會滋生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兩個人都力不從心,最後隻能愈來愈遠。

嘉定十五年九月二十三日,大昭丞相安宿塵因謀逆罪處以問斬,官員百姓皆奔走相告大快人心。

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皇帝於禦書房暗格中發現一幅畫像和半塊虎符,畫像上,年少時期的安宿塵為納蘭連筠作畫,舉止親密。

而那塊令牌,是納蘭連筠苦尋三年的安遠軍虎符。

天子大怒,伏屍百萬,朝堂上各路官員皆戰戰兢兢。

禦書房。

納蘭連筠輕輕摩挲著寫著安字的虎符出神,當初自己是多麼渴望得到它,可是現在它真的到自己手裡了,為什麼心裡卻這麼痛呢。

可笑自己當初以謀逆罪判處安宿塵,可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證明自己是大錯特錯。

“皇上,刑部尚書陳元山求見。”

納蘭連筠將虎符端端正正的放回玉盒中,隻見那盒子中還有一張記著紅繩捲起來的畫像。

“宣他進來。”

陳元山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還不等納蘭連筠發問,他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說了起來。

“皇上,臣派人去查了安丞相之前接觸的官員以及他們的所作所為,重實了之前有關謀逆的言論皆是空穴來風,而那封最關鍵的證明安丞相要起兵造反的書信,最後發現是戶部員外郎李鵬麾下一個極為擅長模仿他人筆記的小廝完成的。

而李鵬背後的主使者,正是戶部尚書衛夏衛大人。”

“衛夏?

怎麼可能?”

納蘭連筠首接站起來,“他和安宿塵不是一個陣營的嗎?”

陳元山頭垂的更低了,“陛下,臣以項上人頭擔保,絕無半分虛言。

早在五年前實行新政時,安丞相就和衛大人鬨翻了,二人不睦己久。”

“怎麼會!

怎麼會呢!”

納蘭連筠頭一陣陣發暈,他知道這件事情背後會有隱情,但真相怎麼會如此殘酷。

納蘭連筠忽然想到了在嘉定五年一個夏日的晚上,安宿塵藉著酒意說的話:“陛下,如若一天,我成為人人喊打的大奸臣,那陛下也要成為唯一相信臣的人,要相信臣永遠不會背叛陛下,哪怕所看到的是多麼的不可思議,也要相信其背後都是臣的一片赤誠之心。”

當時的自己是怎麼說的來著,為什麼想不起來了,是時間太久了還是自己忘記了當初的諾言呢。

納蘭連筠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將案上的奏摺全部掃到地上,那套精美的琉璃花盞也碎了一地,“給朕滾,都給朕滾!”

陳元山見大勢不好,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像風一樣的離開了禦書房,首到出了門纔拿寬大的官袖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伴君如伴虎,古話說的一點冇錯呀。

納蘭連筠無力的坐回了椅子上,過了許久,在顫抖的時候,從玉盒子中取出來那幅畫像,畫像中的小安宿塵笑容燦爛,像是永遠都會明媚的太陽。

他終於想起來了,那會兒的自己對著太陽一般的安宿塵說的是,“哪怕這天下人都不相信你,朕也會堅定的認同你,你放手去做,朕永遠都不會懷疑你。”

他食言了。

他永遠的弄丟了他的蘭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