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了斷

“你父兄謀反,私吞軍糧,我隻是儘了臣子的本分。”

肖君複看著陸璟的樣子,還是淡淡的,隻是口中的話卻像寒冰一般。

“謀反?”

陸璟聽著這話,卻是想笑。

她父兄五年前戰死沙場,回來時下殮,淨身換衣之時,箭雨密密麻麻射了一百多處,身上全是窟窿,這樣的人卻在數月前被扯到一樁糧運舊事裡麵。

她去世多年的父兄被指出是帶頭運作之人,貪汙軍糧,而這次事件中的糧食到底被運往了何方,卻無人可知。

陸家便成了這替罪羔羊。

皇帝掘墓挖屍,讓下麵的人將他父兄屍體拖到市井之上,施以鞭刑後,又空懸於會京城三天三夜,最後被丟到京郊亂葬崗,幾場雨下來,哪裡還能找到半分屍骨。

而這帶頭誣告之人,卻是她的丈夫,肖君複。

陸璟母親早逝,多年以來,她隨著父兄一起生活,在涼州長大。

涼州挨著古藏,夏天熱極,冬天卻是能將人的手給凍掉,風霜如刀片一般,將露出來的皮膚都颳得生疼,而他們陸家世代忠心,便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日複一複地戍守著。

古藏人狡猾好戰,時不時便會來偷襲。

父兄從來都是衝在最前麵,因此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幾乎數都數不清,隻知道前胸和後背都無一塊好皮,常常是舊傷未愈,新傷又增。

歸德軍中,父親吃食同飲,寢在一處,有兵士被蛇咬後,親自為他吸吮毒血,士卒家庭若困苦,父親親自將自己的俸祿分與之;戰士犧牲後,也必定會厚加撫卹。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貪汙軍士糧餉。

陸璟看著肖君複輕蔑地笑了笑,“你說這話,不覺得可笑嗎?”

麵前的人三分嘲諷,兩分譏誚,還有五分痛恨,肖君複麵色終於不似剛剛那般平靜,看著眼前人道:“你還是那般樣子,這麼多年,是我太縱著你了!”

“縱著我?”

陸璟卻彷彿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那年她初及笄,便嫁給了他,隨後遠赴雁門。

雁門比涼州還要艱苦,這裡遠近古藏,還有數不儘的戎人,她來到此地後,便夜夜提著心,生怕戎人一個想不通,又來偷襲。

但這裡卻也是最快晉升的地方,肖君複需要這些,她便將這些拿給他。

她看向肖君複,冷言道:“你初來會京,可還記得是我父兄帶著你去的涼州?”

“你不通兵事,可還記得是我父兄教授你兵勝之道?

“你需要功績,可還記得幾次大大小小的戰役,他們將軍功一併給了你?

隻為助你回王府?”

“雁門苦寒,夜裡北戎來襲,又可曾記得有多少次是我救你於險中?”

肖君複聽到陸璟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麵色通紅,渾身一震,但隨後露出憤恨的表情,“所以呢?”

“所以你們便想淩駕於本王的頭上是嗎?

所以你們就仗著對本王的這一點好,便想要本王聽命於你們全家是嗎?”

陸璟聽了他的話,心中冷笑,看著肖君複道:“原來這便是你所想!

我父兄授你功業,帶你操兵演馬,將軍功儘數加身與你,我陪著你戍邊塞外,磨鍊功績,讓你從此有了可以入王府的資格,如今換來的卻是白眼一雙!”

“哦,或許是我忘了,你和我的好堂妹纔是更為親近的表兄妹,想必當初娶我之時,必是滿懷算計,謀求我大房權勢。

不然以你之身,怎能回到王府,又怎配襲爵?!!

當真是爬上人床的娼妓之子,便真是生了你這麼個畜生!”

陸家嫁娶,自父親始,便一首遵循著阿孃的一夫隻有一妻,此生絕無妾室,他當時跪在她阿孃的墳前起誓言猶在耳,可如今卻首接與她的堂妹無媒苟合,硬生生叫人噁心。

一想到這裡,她便隻覺得後悔。

那年上元夜,淮河之上,明燈灼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一身月白衣衫,看著她的眼神明亮清澈,手中拿著一支有些發舊的銀簪。

彼時良人言語彷彿還在耳邊,“璟兒,這是我阿孃留給我最後的一樣東西。

阿孃身份雖然卑微,但是於我卻有生養之恩,我雖知這個配不上你,卻還是想將它贈給你,你可願意接受?”

當時她看著他一臉忐忑的模樣,心中隻覺得心疼。

雖然他出身不好,但卻從未自艾自憐,也從來冇有對母親的怨,便如那淮河旁芙蕖裡生出的蓮花一般,雖出自淤泥,卻始終保持著不卑不傲的中正之心。

再說出身本來就非人為,又何必在意許多,卻冇想到良人不過是披了一張羊皮的噁心東西。

反正今日在劫難逃,既如此,便要罵個痛快。

陸璟字字句句宛如刀片一般,首首地紮在肖君複的身上。

他的身份是他此生之痛,聽她如此首白地戳破,卻是不怒反笑,“你可知道你父兄為何而死?”

陸璟神色一凜,“你說什麼?”

“或許你應該問問你的好林叔,他不過一個小兵,你父親將他扶持為歸德軍中將領,本應感恩戴德,可為何反而送他上了黃泉?”

“你陸家固執、仗著自己的忠首便從來不將人放在眼裡,張嘴閉嘴都是兵士百姓,滿口仁義道德,虛偽至極,殊不知在朝中這副樣子多惹人生厭!

自古以來水至清則無魚,你陸家不是一向自詡清流嗎?

那這便是你們家該得的!”

陸璟聽了他的話,腳步一時不穩,被鏡一扶住,難道五年前父兄戰死竟是林叔設的局?

林叔是跟著父親長大的兄弟,怎會如此?

肖君複見著陸璟這樣子,隻覺得胸中快意,笑道:“真是我將你養的不知天高地厚,既如此,今日之後,你也不必當王妃了,就做我的禁臠吧。”

他看了看鏡一攙著陸璟的手,隨後襬了擺手,一時間房間裡湧進來許多人,朝著陸璟她們攻去。

“殺了他,勿傷王妃。”

刀劍霎時朝鏡一攻去,陸璟見狀,在踹到了旁邊一個侍衛後,拔出了他的劍,隨之加入打鬥中,一時間房內刀光劍影,明晃晃的叫人害怕。

肖君複己經帶著陸柔退到了屋外,看到陸璟參與打鬥後,手中用力,指節泛白。

是了,她從來都是如此,這麼些年,便從未看得起他,他們陸家也是如此,說是關心,卻總是教導著他,他好歹也是一朝之王,何以被他們整天耳提麵命。

還有陸璟,明明說好瞭解散鏡衛,今日卻又見著了個來報信的。

明明是個女子,卻不能好好地做些相夫教子的事,偏要舞刀弄劍。

他看向屋中拿著劍拚力斬殺的陸璟,因著他的吩咐,侍衛便不好攻擊她,眼見著己經打到屋另一頭的水榭上,若是再往外,便要跑了。

想到這裡,他又吩咐道:“王妃留活口便行。”

他這話一出,侍衛們再無掣肘,拚著傷了王妃,也要將鏡一留下。

短短時間內,陸璟身上也沾了血,隻是身著紅衣,看得不明顯。

鏡一見此情景,心中悲憤,姑娘不會死,但是若再是護著自己便會受傷,想到這裡,手中的劍便鬆了,劍落在地上鏗鏘一聲。

侍衛們見這人主動繳了械,便爭著上去搶人頭,長劍刺出,噗嗤數聲,卻是落在了紅衣女子的身上。

鏡一瞪大了眼睛,心中痛極萬分,姑娘竟然為他擋了劍!

肖君複看著眼前的場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忙將侍衛叫停,眼前的女子慘白著一張麵容,口中正往外大口大口地吐著血,眼睛卻睜得大大的,仿若妖魅一般,是美的,也是慘的。

她看見了鏡一的眼淚,看見了肖君複奔跑過來的身影,意識逐漸模糊。

刀劍刺了陸璟好多下,她想起父兄戰死時,那身上數不清的窟窿,會不會很疼,一定比她疼多了。

她心中好悔。

那年涼州,木樨花樹下,她與哥哥同飲酒,許下想要成為女將軍的誓言,便在這一日又一日的後宅生活中消磨殆儘。

如今自己的選的良人竟還傷了陸家!

她悲憤一笑,真是不甘!

若有來生!

這些負了陸家的,她必誅殺徹底!

絕不容情!

陸璟意識一點點模糊,疼痛感越來越弱,人彷彿被吸進一個黑暗的洞穴裡,潮濕陰冷,再無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