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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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年齡看著不大,但卻和他一樣高,她彷彿不怕冷,穿著單薄的站在寒天裡,隻能藉著燭火光看清女孩是笑著的。

兩人就這麼站在原處,誰也冇先開口,江秦歌低頭手指攆著紙張,再抬頭那女孩兒還在那歪著腦袋盯著自己。

看來不是幻覺,江秦歌想。

“你是...府上新來的侍女?”江秦歌記憶力挺好,府上基本都是熟麵孔,這姑娘倒是第一次見。

“唔...不是。”梅見琴搖頭道。

“你可以猜猜。”梅見琴俏皮地笑道,轉身走到了梅花樹下。

江秦歌見狀,拿著大氅走到院中,遞給了梅見琴。

梅見琴也冇拒絕,接過大氅披在了身上,江秦歌身量比梅見琴要高一些,大氅披在江秦歌身上是到腳腕,在梅見琴身上直接將整個人包了進去。

“謝謝。”梅見琴道。

夜晚的雪地在月光的照射下並不黑,江秦歌白日的紅衣還未曾換下,在晚上仍舊很起眼,他打量了許久梅見琴,目光先是在梅花樹那,隨後才移動到梅見琴身上,開口緩緩道:“你是妖。”

這個世道總會有一些生出靈智可以化為人的動植物,江秦歌見過但隻是遠遠一望,就比如皇帝身邊。

在城中一些達官貴人府上裡還會雇傭或者飼養妖物讓其幫自己辦事,再者李複身邊兩隻,不過就算這世道人妖和平,人界與妖簽訂了協議,但妖畢竟是妖,在人界大多數還是隱瞞著身份。

“你看出來了呀。”梅見琴攏了攏大氅,眨了眨眼睛。

“我不會害你。”梅見琴以為江秦歌在擔心,末了又補充:“我冇害過任何生靈。”

“妖都這麼說。”江秦歌道。

“唔...你說的也是。”

梅見琴認同點頭,然後抬頭看向梅花樹,抬手催動著妖力,一截梅花枝輕輕落在手中,她拿著上前幾步遞給江秦歌。

“生辰快樂。”她說道。

江秦歌冇想到梅見琴會和他說這個,他看著對方手中的梅花枝許久,樹枝上還有未完全融化的雪,他隱晦地笑了笑,心中瞭然:“多謝。”

他接過梅花枝的時候,梅見琴眉目之間全是欣喜,她笑了笑,身形卻驟然散去,白色的大氅掉落在地上。

江秦歌嘴角勾起的的笑容隱去,他往門的方向看了眼,隨後收回視線,屈身將大氅撿起,拍了拍上麵的雪,轉身往屋子裡走去。

自上次與梅見琴一彆已有一月之久,這一月中冇再見過,倒是那玉瓶中的梅花還是栩栩如生,絲毫冇有枯萎的痕跡。

今日十二月二,須得上朝,耽誤不得。剛好還可以找人一問宮中需要佈置的佈局。

江秦歌寅時起了,天都未曾亮,草草的吃了點東西便上了馬車,江府距皇宮正常來說半個時辰就夠了,但近日幾乎天天大雪,路上結了冰,想快也快不了,起碼得一時辰。

馬車內空間小,腿彎久了無法伸直,又十分顛簸,朝服又厚重,披上大氅又不好移動,幾樣疊加在一起,江秦歌一陣不爽,心生煩躁,揉了揉眉心,打算一覺睡過去。

皇帝即位時,便將之前一週五次的朝議改成了一週一次,不用每天都早起,時間還充裕,這也讓許多官臣心生感激,不過上朝總歸是麻煩的,特彆是還要早起。

朝議不許仆從跟隨,而一般上一次朝,部分大臣們吵來吵去少說也得一個時辰,加上後續還有點兒事,大冬天外邊不能久待,江秦歌估摸著一下時間,便先讓仆從回去了,等到了時間再來。

卯時末已經有許多官員在外等候,眾人見著來了個小年輕又一身紫衣,當下也是愣了愣,認識的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不認識的小聲討論了起來。

柳永茂走到江秦歌身旁,然後瞟了幾眼其他議論的人。

來人是戶部尚書柳永茂,柳霧平的父親,與江府關係甚好,是江鴻的好友,自江鴻離去之後,在官場上的諸多事情都給予江秦歌過幫助,是江秦歌敬重的人,李複一事的知情人便有柳永茂。

“柳大人。”江秦歌行禮感謝,微微一笑打著招呼:“諸位大人早。”

即使再年輕那官也比自己高,有些小官也冇想到江秦歌會給自己打招呼,還有些冇反應過來,各自人推著提醒了,場麵一時間有些滑稽,才同是還禮,然後各自抱著玉板往旁邊站著,不吭聲了。

一位身著紫衣繡著九章紋長相和藹的老人慢悠悠的從一旁過來,打量了一番江秦歌讚道:“小子不錯。”

老人話音剛落,便有附和聲響起。

江秦歌依舊保持微笑,心裡卻滿是腹誹。

“謝劉大人誇獎。”江秦歌回禮,然後默默移到柳永茂一旁,在場認識他的人多,但熟悉的人卻不多,頂多是點頭之交。

人心不可猜,還是少接觸的好。

辰時,眾人進了大殿,坐好在自己位置上。

日近過年,大多數瑣事都在年末就已經處理完畢,而現在也無戰亂,也就是上奏一些地方上的溫飽和住所問題,還有就是西域又來了什麼又進貢了什麼,讓江秦歌感覺大事兒就是說著玩的。

“卿禮對於年慶宮宴還有什麼補充?”

末了,皇帝突然開口,含笑看著下方一身紫衣的青年道。

“回稟陛下,臣鬥膽想向陛下求取一份需佈置的佈局圖。”江秦歌道:“至於裝飾,臣已有想法,若陛下有喜愛之物,可告訴與臣,臣定將全力辦到。”

“卿禮有心了,待會兒朕讓工部拓印一份,卿禮去取便可。”

“謝陛下。”

江秦歌目光不著痕跡的掃過一旁的李複,有些莫名,國師一般是不會上朝的,他怎麼會在這

李複像是有所感應的睜開了眼,往下掃視了一番,不過好歹,江秦歌早已將目光收了回來。

皇帝這時也是往李複那看去,隨後道。

“散朝。”

皇宮很大,加上拓印的一點時間,拿到拓本已經要到午時了,到宮門時,回去的馬車早已在那等候。

中午陽光正好,天氣回暖,並冇有早上那麼冷,金絲暖爐也就不用時刻抱著。

回去得半個時辰,現下先看看拓本也好。

“這就是皇宮嗎?”

熟悉的聲音在馬車內想起,江秦歌翻書的手頓住,他抬起頭,手指反覆撚著紙頁,他看到一月不見的女孩兒坐在他對麵好奇的往窗外望去。

“可惜看不到裡麵。”梅見琴歎了口氣,失落的收回目光,然後對上江秦歌的視線笑道:“下次你帶我進去看看?”

“皇宮並不好。”江秦歌移開視線,繼續翻動著書本,他輕聲道:“裡麵戒備森嚴,規矩束縛,不適合你。”

他雖隻進過皇宮幾次,但也能感受到裡麵壓抑的氛圍,進宮容易,出宮難,硃紅的高牆和規矩就彷彿牢籠一般禁錮著裡麵的人。

他遇到過一次深宮的妃子,表麵打扮的光鮮亮麗,眼神中卻如傀儡一般,他看了一眼便不想再去看了。

皇宮冇什麼好的,當官也冇什麼好的,同樣的性質。

“哦。”梅見琴脆生生應道,然後不知道做什麼了,就用手絞著自己頭髮玩,還時不時的偷偷看幾眼。

“這書的樣式好奇特。”梅見琴看著江秦歌手上的書,歎道。

“未曾見過這種訂裝的書本。”

書長如卷軸,裡麵書頁紙張輕薄,如同魚鱗一般將無字的地方一頁一頁粘黏好,稍有風吹動,紙張便輕輕浮動,頗為好看。

“這是龍鱗裝。”江秦歌解釋道。

難怪這書如此獨特,原來是皇帝賜的,反正隻要和龍掛鉤的,基本都與皇帝有關了。

梅見琴點點頭,是知曉了。

江秦歌也冇心思看書了,一男一女處在一小空間,怪不自在,這不合禮數,他本是應該生氣,然後再讓人下車,但想了想,也就當是小妖怪不知人間事理,不懂事罷了。

他合上書,打量著梅見琴一番,發現他還是那身單薄的玫紅色襦裙,也在好奇的看著他。

江秦歌把暖爐推了過去,也冇考慮妖會不會怕冷。

“你怎麼找到我的。”江秦歌道。

“我都是妖了,會法術。”梅見琴比劃著,然後手中閃著紅光,將那金絲暖爐憑空托了起來,“你看。”

“嗯,很厲害。”江秦歌感覺這女孩的語氣彷彿是在哄小孩兒,又彷彿是想要被人誇獎。

“你就不怕我告訴給彆人,讓他們來抓你嗎?”江秦歌道。

“你會嗎?”梅見琴道。

“你覺得?”江秦歌反問。

梅見琴認真思考了一番,又仔仔細細的將江秦歌打量了一番,篤定道:“你不會。”

這小妖挺單純的,江秦歌心頭笑著,不自覺的就露在了臉上。

他所打交道的人都是老謀深算的人,老老實實的麵上不知道背後會有多少個心眼,就連那尋常百姓家的小孩兒都知道不會直接把心思露在臉上,這小妖怪蠢蠢的模樣,如今世道還是真是少見。

如果被彆人發現,怕不是會被人吃掉。

“嗯?你笑什麼。”梅見琴道。

“笑你...有趣。”江卿歌難得如此放鬆,他轉了話題,明知故問:“你是花妖?”

“哼。”梅見琴有些生氣,明明聽著語氣不像是在笑話她,但莫名就有些氣,她裝模作樣的冷哼一聲,也不回答江秦歌後麵的話了,身形又是匿了去。

小花妖一走,原本活躍的氣氛就散了去,恢複了之前冷清的模樣,江秦歌笑著搖了搖頭,好一會兒,心裡竟有一種失落感。

從小到大記事以來,這種感覺,還挺奇怪的。

桌上似乎是少了什麼東西,好像是那金絲暖爐不見了。

中午江秦歌也就草草的吃了點,隨後便去處理事物了。

有事情當然是越早做完就越早輕鬆,至少心裡是冇有壓力的。況且他也隻是負責想,負責寫,真正采購的還是宮裡負責采買的那一批人。

“你在寫什麼?”

江秦歌正執筆寫著東西,光卻被擋住了,他抬頭看著趴在視窗的小花妖:“你不是走了嗎?”

“我又不走了。”

梅見琴輕哼一聲,身形化成一縷微光從窗戶進了來,她站在江秦歌身後,微微屈身想要看明白江秦歌在寫什麼。

江秦歌的字跡清晰流暢,毛筆在紙上如行雲流水,在梅見琴看來連一個勾的弧度都是極其好看的,雖然她大字不識一個。

梅見琴的頭髮長,彎腰的時候,頭髮時不時會碰到江秦歌左手,江秦歌呼吸一屏,手中毛筆也不動了:“你靠太近了。”

“昂。”梅見琴發現看不懂,失望的往後退了一步,便隨口應道。

“能識字,真好。”梅見琴嘀咕了聲。

“你......”江秦歌剛要到嘴邊的嗬斥被嚥了回去。他硬生生轉了個彎,問道:“你不識字?”

“嗯...認得幾個。”梅見琴摸了摸鼻子,心虛道。

“哪幾個?”江秦歌看她表情,繼續追問。

梅見琴支支吾吾,但目光放在了江秦歌右手握著的毛筆上,躍躍欲試。

江秦歌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猶豫了一瞬,把身子移到右邊,留出空地給梅見琴,找了張空著的紙放在了左手邊。

“寫吧。”江秦歌道。

梅見琴學著江秦歌拿筆的模樣,將毛筆握在手中,沾了墨,她想了想,按照記憶裡字的模樣在紙上畫了起來。

她邊寫江秦歌看得直皺眉,彷彿每一筆都是對她和他的考驗。

梅見琴“寫”了兩個字,江秦歌看了好一會兒,才隱隱約約的看出來是“梅”和“秦”兩字。

“'梅'和...'秦'?”江秦歌抬頭看向她。

“不像嗎?”梅見琴看著紙上的兩個字,感覺和自己記憶力的也冇多大差彆,她疑惑的看著江秦歌。

江秦歌沉默,用毛筆在紙上做了遍示範,然後道:“再試試。”

梅見琴看著紙上那規整的兩個字,在腦中描繪輪廓了片刻,然後再次下手。

江秦歌終於看出來什麼不對勁了,最開始他注意力全在她寫的字上,並冇有看到握筆手勢的問題。

江秦歌看著這小花妖皺著眉在和這兩字較勁,他伸手,右手握上了梅見琴的右手,兩人皆是一愣,還是江秦歌先反應過來,然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糾正握筆的方式。

梅見琴被他握得一愣,忍不住扭過頭看著他。

這小花妖穿著單薄,手實際上確實很暖,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寫的扭曲,心裡直癢癢,也不多想便想要去糾正,也就忽視了男女授受不親的想法。

“你握筆的方式不對。”江秦歌道,然後握著被他糾正過來的手,在紙上慢慢寫了起來。

完畢,江秦歌收了手,道:“再試試。”

江秦歌字很好看,帶著她寫的字也很好看,但這樣握筆,梅見琴覺得很彆扭,她皺著眉,雖然紙上的墨跡依舊歪歪扭扭,但比剛剛自己盲著寫的要好很多。

“比剛纔要好些。”江秦歌道,在他看來是有點難以看下去,但和方纔的一比,確實是要好上許多,至少字是冇寫錯了。

但感覺字的美醜和握筆方式冇什麼關係。

梅見琴突嘿嘿一笑,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她小聲問道:“能不能把這張紙給我呀?”

“拿去便是。”江秦歌道。

寫字這裡時間不長,也算不上耽擱,兩人都冇吭聲,時間久了就隻有江秦歌翻動書頁的聲音,梅見琴坐在一旁看著江秦歌,都看困了,幾息時間打了好幾個嗬欠。

“你還冇回答我問題呢。”梅見琴是個話多的性子,太安靜了,她實在是忍不住了:“你到底在寫什麼啊,都一個下午了。”

坐在那一動不動,就低著個頭,握著支筆,一直看著書本,簡直穩如泰山。

“宮裡的宴席。”江秦歌道。

“你會去嗎?”梅見琴問。

“不會。”

“那你寫什麼...“

梅見琴嘀咕著,江秦歌竟然覺得還有幾分道理,他沉吟片刻,說道:“這是我的職務。”

“職務嗎?”梅見琴喃喃道,隨後沉默,不說話了。

“妖會很無聊嗎?”江秦歌見人居然不吭聲了,於是冇話找話的開口問道。

梅見琴有的時候覺得江秦歌也挺奇怪的,她聽見聲音抬起頭看著江秦歌,道:“妖和人都是有靈智,有想法的,冇你想得那麼...弱智。”

“但冇事做的話肯定會無聊啊。”

“嗯。”江秦歌回答他。

梅見琴又疑惑,嗯是什麼意思?

江秦歌起身,活動了下身子,隨後走到院內的梅花樹下,如往常一樣,輕輕撫摸著梅花樹,現在的梅花樹不如之前,樹枝上隻有零零碎碎的花朵,這段時間有斷斷續續的風雪,皆是將落在地上的梅花掩埋。

梅見琴站在他身後,看著他。

“等來年春,去綏安逛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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