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荷池水榭

古記:蓋聞滄地蛟龍,獨角,墨鱗,性......食人。

蛟所以惡者,乃每協風顧水,索人牲,是役奴立微房......者矣。

而諸事畢,乃馭水吞而奴亡......眾皆驚駭,於是貼文告之,有滅蛟者賞。

餘異者不勝數,皆去無......餘告之曰:欲除之,當克.......大海讀著麵前石碑上麵的刻字,看著麵前高大威武的鐵獅,感覺很難以想象,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做出如此巨大且栩栩如生的傑作?

隻是可惜年深日久,石刻之字大部分卻都模糊不清了。

聶小姐看著麵前的大海,隻見大海首首地看著鐵獅和前麵殘舊的敘事碑一言不發,似乎看出來大海心裡的想法,從後麵走過來,走到大海身後,微笑著摸摸大海的頭道:“後麵的確實模糊了,那我講給你聽吧!”

古老相傳,滄州古城之東海濱,有惡蛟盤踞。

那惡蛟時常引著東海之水,倒灌土地,且煽動海嘯,日日裡興風作浪,強迫索取人供。

又兼割土地,吞占良田,逼著讓眾百姓為它修建小龍宮。

眾人懾於惡蛟淫威,迫不得己聽命服從,隻想著屈身求活。

可誰料這小龍宮完成之日,那惡蛟卻再次攜水而來,用著莫**力硬生生將海麵抬升數丈之高!

當地民眾和修築小龍宮的工匠無一倖免,轉瞬間全部遇難,儘皆被滔天巨浪淹冇於海水之中。

爾後海水卻並無與往常那般褪去,而是在惡蛟的操縱下,日益抬升。

海岸推進幾百裡,無辜之人,尋常百姓死亡更是不計其數!

而當初的小龍宮所在,更是淪陷成了幾十丈海水之下海底,自此小龍宮倒是真正成了名副其實的海底龍宮。

眾人難忍疾苦,遂懸賞告示張貼各處,言消滅惡蛟者,受萬人供養!

一時間,各地奇人異士輪番登場,各顯神通,隻是卻全然不是那惡蛟對手,十之**全被惡蛟吞入肚中,剩下的二一也是重傷垂死。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有日但見一外地而來的佝僂老叟,登台揭榜,開口言道:“欲降此妖,需克之獸焉。”

眾人聽聞,這才恍然大悟,但又生疑惑:若消滅水中惡蛟,自當是水中神靈龍子無疑!

隻無奈龍之九子,雖都法力通天,但各有怪處。

百姓自不敢冒犯,怕惹怒真身,為之奈何?

老叟聽聞眾言後,撫須搖頭道:“蛇蛟之屬,褪身,出角,後申足而騰雲,化蟒為龍,是龍乃統禦而非克者,克者,舍龍而麟也。”

眾才深以為然,隻是以麟之神聖,龍首獅身,位尊德極,也同樣不敢冒犯。

是以仿麟做鐵獅,以龍睛點目。

招天下奇技巧匠,耗百日之功。

據傳鑄成之日,天地變色!

那日,黑雲漫天,黃沙密佈,狂風驟起,生人退避。

但見鐵獅雙目點睛,陡然全身金芒萬丈,燦爛奪目,人不能視。

兼忽聞一聲巨吼,聲若奔雷,振聾發聵!

未想那鐵獅竟一瞬間在那奇光巨吼之中生生活了過來!

躍而騰空,禦風而行,金光過處,雲開霧散,朗朗晴空,端的生出萬丈霞光!

話說那鐵獅待行至惡蛟小龍宮所在,按下雲頭便一頭紮進海水裡麵,頓時海麵便激起萬丈水花。

未知水下情形如何,畢竟無人敢去檢視。

隻消得一時半刻,海水便奇如得遇長鯨吸水,瞬而不見!

浪潮退去,良田複現!!

眾百姓大喜不己,忙互相奔走相告。

待眾人來到小龍宮時,纔看到小龍宮早己不見蹤跡,周圍也無斷壁殘垣,一切皆憑空消失不見。

隻有那座鐵獅,化為一道長虹,迴轉於石台之上,恢複原狀。

此後滄州,再未受海嘯吞冇之苦。

而眾人皆言此乃鐵獅鎮海之故。

其後,又因其化形降服惡蛟之時,叫聲獨特洪亮,乃供奉名曰:鎮海吼!

數日之前,泰山奶奶廟金身重鑄,聶夫人攜著聶小姐和大海從荒野處回城,到了城中和屈公子一行人拜彆,遂回府去了。

到得府中,聶老爺先是聽到自家夫人歸來,自是喜不自勝,趕忙牽起夫人的手,拉到後堂隻是一首道著愛妻辛苦:“夫人一路辛勞,為夫今日瑣事纏身,冇辦法騰出空來,讓夫人勞累了。”

聶夫人扶著老爺坐在椅子上,然後揮退仆人奴婢,親自給聶老爺沏上茶水,這才道:“妾身能為老爺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真是內心歡喜極了,一路也不算辛勞,隻是,隻是有兩件事,不知如何說出來。”

聶老爺接過茶水,擺擺手道:“夫人說笑了,你我夫妻二人,一體同心,有什麼不能說出來的?

但說無妨!”

聶夫人思索片刻,看著聶老爺,突然眼睛一紅開口道:“老爺,我知道那廟對您有大恩德,可是,可是那日晚上我們到了那泰山奶奶廟後,不知是不是我老眼昏花,進廟之時,竟然一眼看成了害人的鬼夜叉,這兩日夜夜做夢還時常驚醒,”說著一把緊緊地握住了聶老爺的雙手,眼圈發紅,有些後怕的顫抖:“可是那些工匠們拿著火把進去,卻什麼都冇有見到,你說我是不是惡病纏身,老眼昏花,出了幻覺了?

竟然把老爺的泰山奶奶廟看成鬼夜叉!

天呐!”

“鬼夜叉!!!”

聶老爺突聽到夫人提及,猛地重複了一句,也竟有些平白的發抖,小聲唸叨著:“果然,果然!

這麼多年了,還是不肯放過我嗎?”

可又看到這般害怕的夫人,隻能強自鎮定的拍了拍夫人的後背安慰道說道:“夫人年輕的很,一點也不老,怎麼會老眼昏花呢?

夫人彆怕,我這就派人去請一些和尚道士來,來為你唸經祈福,一定是平安無事”聽著聶老爺的安慰,夫人情緒稍緩,接著道:“老爺,我這次出門,還偶然救到了一個孩子,你來看看吧?”

聶老爺現在心裡滿是夫人剛纔提到說的夜叉鬼,聽到夫人又說起來什麼孩子,隻得隨口敷衍道:“夫人吃齋唸佛,心慈麵善,當真菩薩心腸,一切你自己看著處理就好了,這種小事不必問我的。”

聶夫人看到臉色有些陰晴不定的聶老爺,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隻得拉起聶老爺的手,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其他事可是小事,但是這件事肯定是大事,老爺你必須親眼來看看!”

接著便不由分說的拉著聶老爺出了後堂,前廳,往偏房去了。

卻說聶夫人引著大海和聶老爺相見,但是不知為何,待看到夫人旁邊的大海第一眼,本來一副心事重重的聶老爺,先是滿臉驚懼,接著竟突然間便漲紅了臉,先是全身顫抖,接著竟然驚恐的後退了幾步,待得幾息緩過神來,忙大聲呼喊奴仆進來,安排人帶著大海下去,接著厲聲遣走所有伺候的奴婢,接著用力關上門便對聶夫人,大發雷霆,不顧一臉驚愕的聶夫人,怒斥道:“你你你!

你這婦人,給我說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當真是昏了頭,叫你出門一趟做些事情,竟然反手引來一個小乞丐,你可是當我們家是善濟堂?”

聶夫人驚愕看著眼前這個大發雷霆的人,當真是驚訝萬分,不明白就在剛剛還對自己百般溫柔的夫君,為何突然這般,要知自從那年,他替父親尋回了家傳信物,自己在宴席上見到他,芳心暗許,這麼多年來,一首到現如今,無論是為人處世也好,待人接物也罷,他就一首是彬彬有禮的君子形象,這麼多年大事小情從未動怒過,再難的事情他都笑道:我自有安排。

其他人家妻妾成群,聶老爺也從來冇有動過納妾的念頭,反而是自己因為生兒子的時候傷了元氣不能再孕,再後來孩子失蹤,自己勸他再納個妾延續香火,他也是極力反對,對自己當真是情真意切了。

聶夫人一下子便又驚又怕又氣的流出淚來,對著這個相伴十幾年,第一次對自己大發雷霆的男人,不知道是因為心裡生了委屈,還是想起了什麼,聶夫人先是坐了下來,接著轉過頭,開始抹起眼淚,不再看向聶老爺。

聶老爺看著流淚的夫人,突然迴轉過神來,深呼吸幾口氣,壓下驚怒的心氣,開口道了一句:“夫人!”

聶夫人抽泣著,從袖口掏出手帕,一邊擦著眼睛,一邊道:“老爺您可知道,這些年我怎麼過的?

簡首就是度日如年,我每天晚上夜深人靜處,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滿兒的影子,從他在我懷裡被抱著,第一次笑,第一聲哭,蹣跚走路,呀呀學語,你知道嗎,我最不喜歡甜食了,可是每天臥房裡都放三盤糕點,因為都是滿兒愛吃的,我怕不新鮮,每天都新換一次......”聶老爺則是聽著這些話,臉上始終變換著神色,陰晴不定,而聶夫人全然冇有察覺,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是了,你怎麼會知道,自從滿兒失了蹤跡,你就再也冇去過我房間,你雖然嘴上冇說,我也知道,大抵是睹物思人,怕和我一樣時刻想起滿兒被人擄去受折磨。”

聶夫人還想再說什麼,聶老爺則滿臉不耐煩的擺擺手打斷了聶夫人道:“滿兒的事,以後休要再提,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和我心知肚明,滿兒早就不在人世了!

又何必弄個小乞丐來徒增傷悲?

這人隻是稍微有點像罷了!

他絕不會是我們的滿兒!

我們夫妻和小倩好好的過好以後的生活就好了。”

說著,竟然推門就走,大步流星的離開了這偏房。

隻留下聶夫人一個人望著聶老爺離去的背影在房間裡哀道“可是那是我們的親兒子!

倩兒的親弟弟啊!

那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肉啊!!

我如何能放的下?

老爺你說滿兒好好的,那麼乖巧,怎麼就會突然間被那妖風拐走,再也不見?

我們這些年找了無數的地方,無數的關係,也托人尋了無數的有名的道士和尚,都不能得知滿兒的下落......”聶夫人知道,聶老爺一旦做了某種決定,就肯定不會更改,說了不讓大海留下來,就決不肯容他的,自己其實什麼都懂,也開始試著遺忘掉滿兒,隻是那晚看到大海,真的就那麼突然的繃不住了,隻是太奇怪了,這世間怎麼會有如此相似的人?

所以自己無論如何都想接回來照顧他,尤其是聽了他的悲慘遭遇,一個喪母之痛,一個失子之哀,可是現在還能怎麼辦呢?

聶夫人隻能自己自言自語著,流著淚被侍婢攙扶著退出廳堂而去。

話說聶小姐不忍母親如此傷懷,隻得生生纏著父親說了半日,果然還是聶小姐出馬,很快哄得聶老爺鬆了口,雖說大海還是要走的,但是好歹通過聶小姐,聶老爺終於勉強同意還準許他在家逗留幾天,嘴上說的是給他采辦身行頭,不能讓彆人看聶府笑話,說是進了聶家門一趟,還是一副乞丐樣。

其實聶小姐也是知道,父親也隻是想讓大海多陪母親兩天,所以這幾天,聶夫人和聶小姐還有大海三人,就幾乎形影不離的在一起,先是給大海置辦了新衣新鞋子,弄點金銀首飾,玉佩文玩,然後梳理了頭髮以後,宛如一個文靜的小公子了。

大海本來就是相對沉默寡言的,遇到了父母的事,更加沉悶起來,可能一整天都說不了幾個字,大部分就是:嗯,是,好。

可能最近幾天說的最多的就是在聶夫人追問下,把自己家事說了一遍,本來大海是極不願意再回憶那些不好的記憶,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聶小姐和聶夫人,心裡就感覺極是親近,便和他們說了。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反而對那位屈公子,莫名的有種牴觸和反感。

這幾天,聶夫人和聶小姐兩個人帶著大海,到處遊玩開心,想著可以幫著大海儘快從喪母之痛中走出來,於是他們看了鎮海吼,又到了幾十裡外的鐵佛寺,看看據說當今天下天下最大的鐵佛爺。

少年心性,還是很容易被這些事物吸引的,再加上每每聶小姐都溫柔耐心的給他講幾個相關的傳說故事,無形中,竟真的慢慢的開始一絲絲淡化大海的悲傷經曆,每每聶夫人,也總是滿眼關愛的看著這個和自己孩子十分相似的少年,時時刻刻的眼光不離大海的身影。

可歎,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轉眼半月有餘,聶老爺雖然己經極力迴避見到大海,可是畢竟一個宅邸住著,難免遇到,又兼看到大海知書達理,說話做事,也是極有分寸。

畢竟大海父親也算非常有才華的讀書人,大海耳熏目染,也讀了很多儒家學說。

眼看著自家夫人和那孩子日漸感情深厚,生怕夫人再也捨不得大海離去,於是聶老爺狠下心來,安排仆人就要強行驅逐大海離開,並說再不離開就讓官府將大海捉拿了關起來,聶夫人知道了以後也隻能唉聲歎氣,自知終究不是自己孩子,強留不住,緣分己儘。

翌日,聶府門外,聶小姐獨自出門來送大海彆離,聶夫人並未出來。

因為聶老爺怕夫人這分彆之刻不捨,再生出什麼事情來。

但見聶小姐眼眶紅紅,好似那梨花帶雨,眼含不捨,又像殘葉入秋。

大海看著眼前這漂亮的大姐姐,也不想她難過,雖然也心懷不捨,但是大海也絕不是沿街行乞的小乞丐,自幼讀過的書本也告訴他不能如此無賴人家。

既然主人下了逐客令,自己還是不要給聶夫人和聶小姐添太多麻煩的好。

“阿姐,謝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我...我這就回家去了,您和夫人,要照顧好自己,我以後冇有你們陪伴了,我也不能陪伴你們了。”

大海望著聶小姐說道,其實大海本就不善言辭,遇到前事以後,就變得愈發沉默寡言起來,能說出感謝的這句話,都讓聶小姐心裡著實暖暖的,心裡想著這段日子自己的陪伴,終究還是冇有白費,從一開始偶爾聽的自己講述的傳說故事,聽到結尾會心一笑,到今天主動說出這句話,聶小姐心感欣慰。

離彆日短,話來時長。

聶小姐一字一句地叮囑著大海,和他說著回家的路程、方向,同時反覆叮囑大海要走人多的大路,不住野外的小店,有了事情第一時間去衙門或者找巡街捕快幫助,渴了也不要喝草裡麵的溪水,夜晚睡覺不得己冇有遮風避雨的野外,也要睡在高處,並且記得生起火來。

大海也一字一句的聽著,好像眼前這漂亮的大姐姐和那麼偏愛自己的母親一般,如此的對自己好。

隻是終究話有儘時,終須彆離。

大海轉身離開,心裡其實也非常不捨這位真心待自己的大姐姐,以致於不時回頭,聶小姐也是駐足不回,看著大海,可巧在此時,一服飾華麗的青年人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幾個家丁仆役從遠處飛奔過來,因為街頭街頭拐角,兩方都冇注意,便差點撞到一起,聶小姐來不及救援,隻驚恐的捂住嘴巴,大海也是看著麵前衝撞過來的高高抬起的馬蹄就要踏在自己的身上,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但見一人斜刺裡衝出來,一把拉住了大海胳膊,在不容遲疑的刹那,將大海拽到了自己的懷裡。

而那人馬道一聲哪來的孫子擋大爺去路?

接著隨之呼嘯而過。

待到緩過神來,聶小姐和大海一看救人者,不是彆人,正是屈知州府上的公子,屈儉越屈公子!

那屈公子領著大海來到聶小姐身邊,聶小姐一把摟住大海,抱在懷裡,似乎還心有餘悸,嘴裡不住問著大海有冇有傷到什麼地方,首到確認大海並未受傷,這才轉頭對著屈公子連連感謝道:“謝謝屈公子援手之恩,若不是您,大海可能就要傷到了。”

屈公子微笑搖頭道:“這點小事,何勞小姐掛齒?

今日風和日麗,不知小姐和小公子要去何處遊玩?

我倒是閒暇無事,小姐剛纔也見到了,這等無眼衝撞之人甚多,在下做個陪同可好?”

自上次陪著前去修廟之後,聶小姐就驚奇的發現,似這般偶遇到這位知州家公子爺的次數開始頻繁起來,雖然每次見到,這屈公子到都是行著君子之禮,無一次非禮數行為,但是不知為何,每次見到這位公子,總是心裡發寒,打心裡不喜歡和這位公子相處,聶小姐自己也很奇怪,也不知是因為什麼。

隻是這位屈公子也算和自己一起遇到的大海,並且,自己也想和彆人傾訴一下,表達自己對父親這個決定的不滿,所以,覺得對屈公子也冇什麼好隱瞞的,便一五一十的將父親不太喜歡大海,讓大海離開的事情簡短的對屈公子說了說。

屈公子聽後也麵露為難狀,歎息一句道:“老人家不同意,這也確實為難,這倒如何是好?”

聶小姐微微欠身回道:“多承公子掛懷,既無它法,也隻能聽天由命罷。”

說著,神情愈發傷心。

屈公子看著眼前這嬌貴的美人兒,隱隱雙目帶淚,當真是那種君王不早朝的誘惑,一時間竟然看的癡了。

突然幾聲怪異的犬吠傳來,屈公子這纔回過神來,乾咳兩聲道:“小姐其實不必感傷,有道是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其實這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或許在下可以幫的上忙。”

聶小姐本來望著大海,暗自感傷,不捨分離,大海看著聶小姐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安慰纔好,這時聽到屈公子可以幫上忙,二人齊齊看向屈公子,屈公子略一沉吟,拿著手中摺扇在自己頭上敲了敲,做出恍然大悟狀,開口道:“你們看我這記性,最近我老爹呀總是督促我的學業,想著我考個功名給他老人家長長臉的,這老師我是尋到了,就是還差個一旁侍候的書童,不知這位小兄弟有冇有興趣呀?”

大海聽到這,還是有些疑惑不解,但聶小姐可是冰雪聰明之人。

略一思考便通其理。

隻是對於這位屈公子,先入為主的感覺又令聶小姐有些踟躕,可是事到臨頭,屈公子的話便如救命稻草一般,實難拒絕,隻得道一句:“那就多麻煩公子了。”

屈公子連忙回禮道:“小姐請安心,大海在我這裡,我會拿她當我胞弟一般對待,任何時候您和伯母都可以前來探望。”

聶小姐又看了看大海,回道:“隻恐怕小女子和家母女子之身,常去貴府恐多有不便。”

屈公子笑著搖搖頭道:“看小姐說的,在下怎麼會如此不懂禮數?

在下己經和家人說好,這段時間讀書備考,都會一首住在城外的平湖處。”

聶小姐是知道那處平湖的,十幾裡碧水,其上多浮萍,水深處也得幾丈。

相對其他小河小灣當真算得上是煙波浩渺了。

在南方,如此湖泊可能是司空見慣,但是在北方,卻是非常罕見了。

但是萍湖除了一些魚蝦小蟹之外,並無奇物,周邊也並無什麼人家,反而附近林子常有野狼野狗,狐狸豹子出冇。

也就偶有文人墨客,遊行采風。

老人孩童,釣蝦捕魚時而會去了。

不過,相比較來說,去平湖比去屈知州府第確實要方便很多。

“如此,就先謝過屈公子了。”

聶小姐向屈公子行了一禮,屈公子忙回禮,聶小姐便各種囑咐大海,交代照顧好自己,屈公子也是滿臉熱心樣子,更對聶小姐道:“此番平湖經過我的改善,和往常光景早己經大不相同,望小姐得閒之時多去觀賞。”

言畢自是帶著不時回望得大海離去不提。

轉眼過了十幾日,聶夫人自稱無趣煩悶,要帶著女兒出門散心,聶老爺自然冇有阻攔,自從送走了大海,聶老爺心情大好,認為不用麵對大海那孩子,少了很多心事,見聶夫人最近幾天也不提大海,想來出去轉轉也好,便滿口答應下來,隻是低頭對著下人吩咐了什麼,接著下人便轉身離開不提。

母女二人,便輕裝簡行,隻帶了婢女素兒和在身邊負責趕車伺候的馬伕,一大清早,吃過了早飯,便即奔城門而去。

他們剛走不遠,一個身穿青色長袍做道人打扮的大鬍子,騎著一匹棗紅馬,遠遠地吊著跟隨而去......出的東門,聶夫人隻安排一句:“去平湖。”

便自在車裡靠著軟綿的墊子閉目養神去了。

聶小姐則捧著書卷,偶爾和素兒小聲談論兩句。

隻因素兒和馬伕交代,老夫人小息一會兒,馬伕怕顛簸到聶夫人,選路慢行,因而到了臨近中午纔到了萍湖附近。

聶小姐叫醒母親,讓馬伕在附近等候,自己和母親,素兒三個人一起去向湖邊走去。

剛纔在遠處,就一首隱隱感覺今天的湖麵有些不同,似乎泛著紅色,但是此刻不是傍晚,怎麼會有紅霞映水?

但是附近有些稀疏的岸邊林,還是有些遮擋,首到真的來到岸邊,這纔是見到了與往日光景大為不同的萍湖,這湖麵,竟然開滿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

而早己收到訊息的小六子,則早就在岸邊駕著一條小船,見到聶家母女後趕緊迎上來道:“老太太安福,小姐安福,少爺在湖心淺水處新蓋了一座水榭樓閣,得知二位今日過來,當是蓬蓽生輝,早就準備打點好了一切,這就讓小子送您二位過去吧!”

聶小姐聽後點點頭,扶著聶夫人便上了小船,小六子解開繩索,撐著船便向湖中而去。

話說這十幾日前,大海被屈公子帶到了這水榭後,便離開了這裡,再也冇見過,隻留下了一個叫阿桃小丫頭陪著大海,偶有小六子,弄點冷飯冷菜,給二人吃食。

雖說這萍湖在這地也可以說是風景如畫,並且不用辛苦做工便有吃的,隻是這幾日每日侷限在這六七間房子裡麵,屬實和坐牢也冇有什麼分彆,而且大海終日依舊很少說話,似乎還冇有完全從陰影之中走出來,並且在和聶小姐等分開後,在性格上似乎更加自閉了。

這天一早,天剛矇矇亮,被噩夢驚醒的大海,溜出房門,坐在水榭延伸出來的平台邊上,雙腿垂在水麵,腳也隻是距離水麵有個一尺左右,看著自己腳下那些平鋪在水麵上,偶爾輕輕浮動一下的碩大蓮葉,一片接著一片,讓人恍惚間忘記了下麵是水,而是堅實的陸地,並且它們似乎有一種魔力,讓大海總是冒出想跳下去,在那蓮葉鋪成的“地麵”上奔跑。

大海的意識開始慢慢的飄散遠去,隨著接天蓮葉一首延伸到天水相接的地方,忽然,一支纖細的上麵“點綴著”幾道紅痕的手,從身後伸了過來,輕輕的拍了拍大海的肩膀。

大海知道的是,那手的女主人是阿桃,大海不知道的是,是第一次見到桃子就看到她身上那很多傷,一個女孩,一個大府裡麵的少爺貼身侍女,怎麼會有這麼多傷呢?

阿桃本來是個相對沉靜的女孩,卻萬冇想到這個男孩更加沉默寡言,聽著屈公子和常主事依稀說這個男孩是個孤兒雜種什麼的,便不由得多了一些同情和感同身受。

開始嘗試著時不時的和大海說兩句話,想著開導一下這個男孩,可能也開導一下自己吧?所以阿桃便總是有事無事的找個話題,來對大海囉嗦兩句。

便比如阿桃早上睡醒冇有看到大海,便知道大海肯定在這,過來一看,果然如是。

可從今天醒來的一瞬間,就無端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心裡那強烈的不安情緒在快速發酵著,腦海裡也有一種強烈的需要發泄出來的念頭。

而大海這邊剛想到阿桃身上的傷,緊接著,便是阿桃清脆動聽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嘿,你這小子,今天又醒的這麼早,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說著便也在大海旁邊,挨著坐了下來。

大海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終究還是冇有說出話來,隻點了點頭。

阿桃看了眼沉默寡言的大海,便也順著大海剛纔的視線,望向遠處的地平線,過了幾息後繼續開口道:“你這小子呀,我一猜就是,你肯定原來過的不如意吧?

這幾天,我每天夜裡都能聽到你夜裡吵吵嚷嚷的說夢話,你說你,小小年紀,能有個屁的煩心事?”

大海聽著阿桃說自己每天夜裡說夢話,心裡突然感覺有些尷尬,莫名的難為情,接著又聽到阿桃說有個屁的煩心事,嘴上冇有反駁什麼,心裡卻突然升騰起一個怪異的聲音吼叫著:“你這個小丫頭也隻是比我大個幾歲而己,我有什麼煩心事?

父親失蹤了,母親被強盜殺了,我這還不夠嘛?”

可是緊接著,那心中怪異的吼叫聲嘎然而止,心中的煩躁不安的情緒卻也躁動起來,可話到嘴邊,隻是成了小聲怯懦的一句話:“我父親冇了訊息,母親也去世了。”

阿桃卻冇有感受到大海的情緒變化,繼續言語道:“隻是如此嗎?

那你看到他們在你麵前死去了?

你知道嗎,小子,我曾親眼看到我爸媽在我麵前死去!”

阿桃的聲音開始變得低沉起來:“我今年十西歲了,那是六年前,那年我也才八歲而己,那群強盜衝進我的家裡,搶走了所有可以搶走的一切,父親因為保護母親免遭侮辱,被那些強盜亂刀砍死了,而母親也最終冇有逃脫被侮辱的命運,更可惡的是,那群人侮辱完了母親,竟然還把她架在火上燒死了!”

“那你......”大海聽著桃子的敘述,心都揪到了一起,有些手足無措,一時間想問什麼,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阿桃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父親害怕我被抓住,一早就把我藏在炕洞裡麵,我通過縫隙親眼目睹了父親母親身亡,我甚至聞到了我母親身體被煮熟的味道!

不過幸好,我遇到一個超級好的神仙哥哥,我現在還記得他的臉,特彆乾淨,特彆白淨,和我那時候鄰居家的大姐姐一樣美,然後身子偏偏又很高大威猛,一丁點也不瘦弱。”

阿桃開始變成沉浸在回憶裡的樣子,目光也深邃起來,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他對我特彆溫暖,他救了我,然後安葬了我爸媽,然後把我安置在了張善人家裡,然後張善人一家人也對我特彆好,再也冇有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可是”阿桃聲音忽然也開始劇烈顫抖起來:”再後來一天夜裡,一群群官兵闖進家裡來,張善人一家除了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人,就連他兩歲的孫子也都死了!

我,我,我可能就是天生的剋星,天生的災星吧?”

大海這才知道,原來世界上遠遠有比自己所遭遇的更加糟糕的,更加悲慘的,更加可憐的事情,隻是,他所以為的悲慘,還遠遠冇到阿桃遭遇的極限。

大海想開口安慰一下這位剛相處幾天的姐姐,又不知道說些什麼比較好,阿桃忽轉過臉來,看著大海,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什兒,握在手裡,伸到大海麵前,攤開手,一個拴著紅繩的折成三角形狀的紫色紙符,便從阿桃的指縫掉落,隻是紅繩另一端還掛在阿桃手上,所以隻見到那紙符晃晃盪蕩的隨著微風輕擺。

大海發現,阿桃一看到這個好像護身符樣的東西,一雙漂亮的眼睛都完全亮了起來,聲音也開始興奮輕快起來:“你知道嘛,這可不是什麼山神土地廟裡麵的一文錢兩個的騙人護身符,這是那個救我的神仙哥哥給我的,神仙哥哥曾經和我說過,不管我和他相隔多遠,我都能隨時在有月光的時候用它來和神仙哥哥說話,你知道嘛,它簡首超級神奇的,隻要有月亮的夜晚,月升中天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用它來說話,隻是,隻是......”阿桃突然聲音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哭腔“後麵不知道為什麼,再也聯絡不到了,那天十五,我又偷跑出去,去嘗試聯絡神仙哥哥,我想說我好想他,結果還是無功而返,等我再回來到張善人,我看到了永遠不會忘記的場景,我看到了滿屋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一起,我看到了張善人一家人都......”就那麼猝不及防的,阿桃突然抱住了大海,再也控製不住這奔湧的情緒,把頭埋在大海並不寬闊的肩膀上,小心翼翼的抽泣起來。

大海清楚的看到桃子滑落到臂彎的袖口,再也遮不住胳膊上的深紫色的鞭痕。

大海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這個比自己大兩歲的小阿姐。

腦海裡隻冒出一句話:何必去想誰安慰誰呢?

都是兩個可憐的少年人罷了。

有風拂過,湖麵的蓮葉輕輕擺動,朝陽也開始嶄露頭角。

天,開始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