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兩百五十五章 魂身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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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皇後離開皇宮,

前往明因寺靜養的事很快朝野皆知,一片震驚。

眾人都等著祿安帝的反應,可等了又等,

卻始終冇等到明旨說明這位皇後如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趙家一夕之間傾倒,

趙太後與趙妃被驅趕至偏遠的宮殿圈禁,終身不得隨意出入。

後宮一下失去兩位能主事的人,

鳳印空懸,惹人垂涎。

六月底,楚貴妃主動請求過繼趙妃獨女,三公主蘇婉夕,表示願意儘心竭力撫養。

祿安帝準奏。

此後,

群臣紛紛上奏,讚揚楚氏貴妃仁厚賢德、慈愛寬容,頗有中宮之風。

祿安帝壓下議論,

不予理會。

七月初,

半數朝臣忽然聯本上奏,

措辭激烈,

稱後宮無主則天下無序,

陳皇後既然已主動卸下鳳印,

那至少要另尋一位德才兼備的後妃代掌中宮。

後宮之中唯剩楚貴妃,又育有皇子公主,正是不二人選。

接連三日,群臣沸然。

祿安帝忍無可忍,

撕毀奏摺,

拂袖而去。

又罷朝三日,情勢稍平,內廷突發詔書,

稱陛下龍體欠佳,著太子蘇漣代為掌政。

此後祿安帝不理政務、行蹤不定,立後一事隻能暫時擱置。

他們實在是不得不擱置,因為他們很快便發覺,這位年紀尚淺的太子殿下,與他父親全然不是一類人,行事之手腕、心誌之果決,很難相信隻有二十三歲。

……

京城外百裏,一片綠意盎然。

道路兩旁叢生著繁雜草木,路上有碎石與坑窪,比不得官道平整開闊。

蘇蕉兒每年初三都要來一趟,倒也不算陌生。

隻是每回陪她來的都是陳皇後等人,她看向身旁閉目養神的男人:“溫將軍,我們要到了。”

溫疏水卻不曾睜開眼,隻是從喉嚨裏極淡地嗯了一聲。

他往後靠在馬車壁上,麵容在陰影之中顯得不甚明朗,隨著車輪顛簸,便將眉頭皺得更深。

蘇蕉兒不吭聲,隻是靜靜地看著。

這樣的情況似乎有幾日了,溫將軍總是這樣心不在焉的模樣,似乎心事重重。

馬車緩緩停在棵枝繁葉茂的老樹下,過去明因寺還要步行一段路。

溫疏水率先下車,已經走出去兩步,纔回過神來牽蘇蕉兒的手。

蘇蕉兒把手放進他手心,慢慢道:“溫將軍,你是不是不開心?你可以不陪我過來的,這裏太遠了。”

溫疏水開口,嗓音裏帶著點久未說話的啞意:“走吧,還要趕在天黑之前回去。”

蘇蕉兒隻好哦了一聲,走到明因寺正門前,兩個小沙彌正在灑掃。

隻是他們還未走近,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祿安帝灰溜溜地走了出來,穿著便服,身邊隻跟著一個宮人。

“陛下,這……這國舅爺也太不講理了!”宮人氣憤道。

祿安帝擺擺手,連著來了幾日了,攏共也隻遠遠見到陳雅容一次,心裏頭正煩悶,自然不願與他講話,

“父皇。”蘇蕉兒喊他。

祿安帝倏地轉頭,才吃完閉門羹就冷不丁看到女兒,當下還有些尷尬:“……來看你母後?”

蘇蕉兒點頭,好奇地問:“父皇也是?”

祿安帝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咳,是啊。”

“那你怎麽這麽快就要走了呀?”

聽見小女兒的問話,祿安帝麵上不免露出些狼狽之色,生硬地岔開話題:“你在公主府也住了許久了,打算何時回宮來?”

蘇蕉兒老實道:“母後說我可以一直住在公主府,不必搬回去了。我也覺得還是宮外有趣。”

祿安帝一怔,妻子與他決絕,大兒子和大女兒早就出宮建府,如今連小女兒也要離他而去?

他麵色似乎又灰敗了幾分,歎口氣離開。

見到陳皇後,蘇蕉兒還將這事與她說了,她瞧著母親的神色,原本還想問問她是否仍在生父皇的氣,隻是想到溫將軍的話,便又嚥了回去。

陳皇後精神已經好了許多,離開皇宮那等壓抑的地方,麵容竟隱隱煥發出生機,可見這個地方當真適合她靜養。

母女二人說了會兒話,溫疏水留在外間喝茶。

“路途顛簸,你也不必總是過來。”依誮

蘇蕉兒將腦袋靠在她身上,笑盈盈道:“可是我過來,母後分明很高興呀。”

陳皇後一笑,餘光瞥向外間的身影,溫疏水正撐著額頭坐在小桌邊,合著眼,手裏緩緩轉動一隻素色的茶杯。

雖不知兄長做了什麽,但似乎對這位還是滿意的。

陳皇後也明白,無論是她還是誰,都無法真正地照顧蘇蕉兒一輩子,是該尋一位值得托付的良人。

至於溫疏水究竟算不算得上“良人”二字,外人又哪裏能看得清楚。

她放低聲音:“蕉兒,你覺得溫將軍如何?”

蘇蕉兒抓著自己的一綹頭髮,輕輕眨了眨眼:“什麽?”

“母後是說,你喜歡溫將軍嗎?”

“喜歡呀。”她毫不遲疑地道,小千歲總愛往手指上纏些東西,有時是裙帶,有時是柳條,這會兒正纏著頭髮,慢吞吞地補充道,“我還喜歡母後、喜歡姐姐、喜歡皇兄、喜歡父皇、還有向雲……”

陳皇後無奈地歎口氣:“這怎麽是一樣的呢?”

“有什麽不一樣呢?”她緩緩睜大眼,確實是不明白。

陳皇後扶額:“既然冇有分明白,怎麽還說要與他定親?”

蘇蕉兒想了一會兒:“可是不定親就要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起初不就是因為這個,她纔去給溫將軍送糕點的嗎?

“若隻是因為這樣,丞相府的那位許公子也可以了?”陳皇後好笑道,想來是很難三言兩語與她說清楚了。

蘇蕉兒嚴肅地搖搖頭:“不可以的,許公子喜歡的是姐姐。”

聽了這話,陳皇後竟一點也不意外,她與兩個女兒都親近,蘇琅兒有什麽事自然不會瞞她。

她捏捏女兒的臉:“你呀,溫將軍知道你這樣冇心冇肺,恐怕要氣死!”

外間,溫疏水半睜開眼,他耳力遠勝旁人,不必刻意凝神,裏頭母女的談話聲依然斷斷續續地落進耳中,囫圇聽個大概。

他倒是冇什麽表情,隻是這樣也夠令人望而生畏的了。

小沙彌站在門口,怯生生地道:“施主,素齋已經備好了,淨塵師父請你們過去。”

淨塵是陳國舅的法號。

溫疏水收起懶懶伸開的長腿,起身撩開薄薄的門簾,淡聲道:“吃飯。”

蘇蕉兒一下坐了起來,馬車上顛簸,向雲擔心她肚子裏不舒服,來時冇吃太多,零嘴也冇帶,此刻腹中空空,正餓著。

陳皇後要換身衣裳,讓二人先過去。

蘇蕉兒快快地走出去,到門口時卻被人驟然拉住手。

轉身,轉進一雙漆黑深邃的鳳眼,手掌也被人掐住,掌心軟肉凹陷進去一些,顯得彈嫩可愛。

溫疏水懲罰似的捏住她的手指頭,直到小姑娘從茫然中回過神,鼓起臉頰氣哼哼道:“你捏我!”

他冷哼一聲,聽到陳皇後與春溪的腳步聲,才改為牽住她的手:“走了。”

蘇蕉兒氣惱了一會兒,等美美地吃上新鮮熱乎的素齋,便又忘了個乾淨,手擱在肚子上,還樂嗬嗬地衝他道:“原來筍子這麽好吃。”

溫疏水揉了揉她的臉,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回去的路上還要花些時間,二人冇有在明因寺多留,不到申時便乘車離開。

蘇蕉兒倒是想留下來過夜,陳皇後卻瞪了她一眼:“今兒就算了,你明日難道要在寺廟裏過麽?”

可是明日是什麽日子呢?

馬車都快走到公主府門口了,她仍是迷迷糊糊的,隻好問道:“溫將軍,你知道明日是什麽日子嗎?”

溫疏水沉默片刻,不輕不淡道:“七月七。”

七月初七,七夕。

蘇蕉兒恍然大悟。

她從前都在宮裏,節日都是與家人一起過的,不知道外麵是什麽樣子。

既然是個節日,應當很盛大有趣。

向雲扶她下車,聞言笑得頗有深意:“小千歲,七夕可是個好日子,蓮花街那邊會放花燈,每年總是熱熱鬨鬨。今年有機會,不如與溫將軍一同去看看?”

蘇蕉兒一貫喜歡熱鬨,眼睛亮起來:“好呀。溫將軍,我們……”

一直不曾接話的溫疏水忽然道:“小千歲,臣不過七夕。”

她一愣,半晌乖乖道:“那、那我自己去也可以。”

“嗯。”他應了一聲,看著下人將新挖的一筐筍子搬進公主府,騎馬離開。

向雲冇了聲,輕輕皺眉,見蘇蕉兒似乎有些失落,隻能解釋道:“溫將軍大抵是最近心情不佳,前兩日下朝時,還與戶部侍郎起了衝突,將人打了。”

最後還是太子殿下從中調停,纔沒鬨大來。

蘇蕉兒一驚:“溫將軍受傷了嗎?”

“小千歲,是溫將軍把別人打了。”向雲無奈。

她悻悻地哦了一聲,露出笑來:“向雲,明日你陪我去蓮花街吧。”

向雲見主子這樣笑著,不禁有些心疼。

蓮花街兩側都是商鋪,平日裏便車水馬龍,七夕這日,更是一片繁華熱鬨。

一眼望去,行人手裏幾乎都捧著隻花燈,呼朋引伴,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七夕的花燈冇有手柄,到時候是要放進不遠處的河裏,乞求心願成真的。

蘇蕉兒情緒一向去得快,這會兒興沖沖地紮進人堆裏,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幾乎看花了眼。

隻是路過某處時,她的腳步卻不自覺慢下來。

那是個射水球的小攤,老闆瞧著竟還有幾分眼熟。

獎品裏有一隻蓮花形底座的兔子花燈,但蘇蕉兒不會射箭,便隻是遠遠看著。

向雲忙上前來,小聲道:“小千歲若是喜歡,奴婢讓人贏下來。”

帶的人裏有幾個身手不俗的侍衛,雖比不上溫將軍,但射個水球總歸不在話下。

蘇蕉兒不吭聲,瞧見一對年輕男女走到攤子前,要了三支箭。

第二支箭便中了,水球破裂,老闆笑吟吟地與他們說話,隨後取下那隻兔子花燈,遞給那位年輕的姑娘。

她害羞地笑著,與男子牽著手逐漸走遠。

向雲張了張嘴:“……奴婢方纔看見那邊有賣兔子花燈的,奴婢去買幾隻回來吧?”

蘇蕉兒抓著裙襬,輕輕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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