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借屋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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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念晚頗為無語地看著陸綏卿,沉默半晌後,重又乖順地坐回榻案那頭。兩人也不說話,就這麼乾等著。服了丸藥後又施針加香療的陸綏卿,顯然比之前好了許多,眉間鬆弛,甚至信手取來一冊書本,有一眼冇一眼地看著。薑念晚不禁生出幾分狐疑:“你還看書呢?”她以為像陸綏卿這樣的酷吏,鎮日研究的應是那些刑訊器具,而不是書本。陸綏卿掀了掀眼皮,語氣夾著幾分不滿:“你是名醫者,不也兼顧著殺人?”薑念晚懶得再同他爭辯,乾脆起身四下裡閒逛。這套兩間的屋子大抵是整個皇城司裝潢最奇怪的地方了,怪就怪在它太有溫度太正常,就像市井裡尋常的富貴人家。裡間擺著一張四方大臥榻,上麵鋪著厚厚的貂皮,一旁擺著金絲楠木的箱籠。薑念晚隻隨便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隻在他們所處的外間繼續踱步。靠北的檀木長案上整齊碼放著各類名人法貼,夜風從窗欞間漏進來,掃得紙張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靠南一架五開的卉木座屏阻住了視線,薑念晚故意走過去看,發現後麵置著衣桁木桶,竟是隔出來的一間淨室。木桶裡的水顯然還溫熱,淡淡的熱霧上浮,氤氳在頭頂。想來應是陸綏卿發病之前正要沐浴。薑念晚不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自古醫者多有潔癖,她為了求一線生機已十多日不曾洗澡,這已到了她所能忍受的極限。糾結了良久,她還是忍不住轉身問:“陸綏卿,我能借你這裡淨下身麼?”正伏首案牘的陸綏卿眉心一跳,抬眼看她:“夜靜更深,你一姑孃家在個大男人房裡沐浴,你就這麼信任我?”明明先前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都心有芥蒂,這會兒卻又豪放至此。薑念晚臉上訕了訕,道:“我不是信任你,我隻是信任我的醫術。”她點點下巴示意:“不信你現在站一下看看?”陸綏卿欲起身,卻發現雙腿果真使不出力來,明明他覺得自己已恢複了個七七八八。不由認真看向薑念晚,眼風攜著戾氣。不待他開口詰問,薑念晚就著急擺著手解釋起來:“你彆誤會!這可不是我要故意控製你的行動,過會兒拔了針慢慢就會恢複了。”陸綏卿並不懷疑這點,聽她解釋後便消了氣,隻是不理解地問:“就算你將自己洗淨了,過會兒還是得抹了泥汙才能回牢裡,折騰這一番又有何意義?”“不一樣的……”薑念晚小聲反駁著,卻也不知如何具體辯解。在她看來蓬首垢麵那隻是一種特彆的“妝效”,和真正滿身臭味的乞丐是不相同的。所以哪怕穿著汙衣,化著臟妝,她還是希望身體清爽,做一個敗絮其外,金玉其中的乞丐。陸綏卿懶得聽她細說這些心思,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再煩自己,同時也意味著準允了此事。薑念晚麵露竊喜之色,轉去屏風後麵,反覆確認安全後才除去身上臟兮兮的衣裙,邁入木桶之中。此時的水溫剛剛好,不冷不熱地將她浸裹著,一時間四肢百骸俱覺舒爽無比。水汽漸漸在她的長睫和眉梢上凝結出細碎的水珠,映著燈燭,晶瑩剔透。她雙手攀著桶沿兒,濕漉漉的髮絲垂在雪膩的肌膚上,動作間一道曼妙的剪影投落在屏風之上。陸綏卿稍一轉眼便瞥見這幕,才因金針和熏香平緩的呼吸一時又有些失了規律,匆促將頭轉回。心中不由暗惱:若非他勉強稱得上瞭解這小娘子的脾性,便要疑心她是有心為之了。可平日裡那樣慧黠機敏的人,怎的這會兒就跟個傻子一樣?不知道挑亮燈燭會如此?陸綏卿信手在茶盒裡撚起一根雪玉銀針,朝著屏風上的那處攢動的光點擲去!茶針穿透屏風,徑直刺向那處亮光。薑念晚這廂正洗得暢快,倏忽周遭一暗,另她幾欲發出驚呼來。不過好在外間的燈光暈染過來,淨室裡倒也不至漆黑一團。她捂著胸口靠在桶壁上,安靜須臾,試探著問:“陸綏卿,是你嗎?”外頭並無人回答,又等了片刻,薑念晚匆匆扯過衣裙穿好,重新將那燈燭點亮,而後遲疑著步出屏風。陸綏卿依舊坐在那張羅漢榻上低頭看書,未曾變動過姿勢,薑念晚抿了抿唇,又問了一遍:“剛剛是你在搗亂吧?”陸綏卿終於放下手中的書卷,轉頭看過來,二人的目光交彙,他無聲地又將目光移向屏風處。薑念晚循著他的視線扭頭看去,這才發現端倪。屏後燈燭耀耀,將一切物什都如實化作了剪影,是以剛剛她沐浴的一舉一動也都……薑念晚打了個突,而後臉頰迅速燒起了兩片紅霞。貝齒用力咬著下唇,她目光不安地落在自己腳麵上,窘得不敢抬起,這感覺比頭兩次與陸綏卿相遇時還要糟糕。倒是陸綏卿出聲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差不多有半個時辰了,是不是應該拔針了?”薑念晚生硬地點點頭,在榻案那頭坐下來,伸手便要去拔針。可看著她微顫的手,陸綏卿卻有些冇把握,身子向後略傾。心裡嘀咕著:這小娘子不是一向膽大妄為,竟因這點小事窘至這般?薑念晚展眼看他:“怎麼了?”“無妨。”說罷他便將身子坐正,由著她一根根將金針取下,而後道了句:“今晚勞煩你了。”薑念晚迅速收拾好藥箱,背起朝著陸綏卿折了折身,便算作告辭,未再多說一句地出了屋子。裘十三就在門外守著,見她出來便親自相送,將她送回牢房,走前也向她道了句謝。薑念晚說不必,“我與你家大人不過是以命換命,各取所需罷了。”十三正要走,薑念晚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藥箱留在自己身邊不妥,於是隻從裡頭翻出一包藥貼身放著,其餘的交給十三:“你先幫我保管著吧,反正下次用上肯定還是為了你家大人。”十三點頭接過。人走後,薑念晚將自己的頭髮抓亂,又在臉上抹了泥灰,這才躺到那張勉強算作榻的木板上準備睡覺。明明今晚洗了澡,身上很是清爽,可她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直至天矇矇亮了,她才入了夢鄉。隻是冇睡著多會兒,就被一個聲音吵醒了。“喂,醒醒!快醒醒!”薑念晚混沌的意識漸漸甦醒,可疲憊讓她並不肯睜開雙眼。這時便聽到那個粗魯喚她的聲音換了一副口吻,恭敬道:“世子,莫不是昨夜用了刑,她給昏過去了?”“那就用水潑醒她!”這話讓薑念晚心下打了個寒噤,正打算起身看看是何人如此猖狂時,不料甫一睜眼,一盆涼水已兜頭澆了過來!她被淋成了個落湯雞。冷雨自眼前落下,她甩了甩頭,清淩淩的目光落在來人身上。鐵欞外站著兩名男子,一個三十出頭的模樣,束金冠,著錦緞衣。另一個二十多歲,頭戴氈帽,一身布衣。不必問便知是一對主仆,且主子身份應當還不低。想起剛剛仆從喚主子的那聲“世子”,薑念晚的理智瞬時就壓過了憤怒。她遲疑著開口:“你是……曹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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