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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瑛一覺醒來,半邊床榻已然空了,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擦黑的天色,思考片刻用尾巴掀了被子,匆匆化了人形,挽了白月光常梳的墮馬髻,抱著十二分的警醒出了房門。
一位清麗女子正在門外候著,見了她含笑迎了上來:“朱姑娘,在下蒼梧宮內務總管許雲如,姑娘有事隨時可以吩咐我等。”
朱瑛溫婉一笑,“勞煩徐總管了,宗主呢?”
許雲如道:“宗主寅時就起了,此時正與諸位堂主議事。”
朱瑛微微頷首,心中翻起了驚濤駭浪。
好傢夥,怪不得人家能逆風翻盤,當蒼雲宗各峰峰主還在呼呼大睡之際,勤勞的大魔王已經開始處理公務了。
許雲如接著道:“姑娘可是要用早膳?”
顧遠山對日常瑣事渾不在意,今早卻專門囑咐她給這位遠道而來的女修下碗雞絲麪。不得不說,狐族女子就是有兩把刷子,不過一夜的功夫就叫他家酷愛剝削下屬的狗宗主上了心。
朱瑛初來乍到,自是萬事都隨著主家安排,矜持地點了點頭,等著開飯。
不消片刻,便有幾個傀儡拿著不同的菜色魚貫而入。看著一桌的琳琅滿目,朱瑛忍不住問道:“你們平日裡也是吃這些嗎?”
許雲如頗為自得:“我蒼梧宮膳堂有名家坐鎮,飯菜不光在味道上為修真界一絕,不少菜品還有培元固本之效,宗主每日三餐不落,同僚們大都辟穀但摸不準什麼時候也會叫膳堂做道夜宵。”
岱宗初建,百廢待興,大本營蒼梧宮內侍緊缺,膳堂是最有煙火氣的地方,每日人來人往,插腳不下。
朱瑛心情複雜,仙修們向來不在乎口腹之慾,蒼雲宗不乏固本培元、滋魂養體的藥膳,但大多食不下嚥,就如昨天那隻天山雪雞,若是落入了蒼雲宗膳房的手中,估計要被塞入幾十味靈藥,燉成一鍋烏漆嘛黑的藥膳,給同門的舌頭沉重一擊。
原來魔修吃得這麼好啊。
近期不少仙修棄明投暗是不是也有這方麵的原因?
朱瑛收起心中離譜荒謬的想法,招呼許如雲坐下一同用膳。
許雲如含笑搖了搖頭,“多謝姑娘好意,下官一早便用過了,蒼梧宮初建,人手不足,下官還有其他事務在身,若姑娘冇有旁的吩咐,容下官先行告退。”
朱瑛不覺紅了臉,魔修們人人忙得腳不含地,偏她這個身處魔窟的明牌奸細無所事事。
“徐總管請便。”
許雲如道:“宮中傀儡任姑娘驅使,若是他們做不好,您差他們找我即可。”
朱瑛看了看門外幾個栩栩如生的傀儡悶悶點頭,這些傀儡一方麵是供她驅使,另一方麵估計也是要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許雲如走後,朱瑛立刻撕了溫婉恬靜的皮,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頤,隻是斷食多年,半碗麪下肚就撐圓了肚子,惋惜地看了眼滿桌子的佳肴,舀了碗甜湯溜縫,砸吧著滿嘴的果香竟覺得深入魔窟也不是件壞事。
好歹能吃上肉。
酒足飯飽之際,她又生出些擔憂來。
據可靠情報,白月光正是為饑寒交迫備受欺淩的顧小少年遞上一碗白粥,才俘獲了小少年的芳心。正因為此,小狐狸跟隨蒼梧宗大廚苦練廚藝,不僅精通白粥的做法,連八寶粥、綠豆粥,甚至銀耳蓮子湯也不在話下!她原本的計劃是找個時機為顧遠山遞上一碗暖胃的白粥,勾起顧大魔王對白月光的溫暖回憶,再似有似無的為蒼雲宗求求情,哪裡能想到自小緊衣縮食的顧遠山竟然會在功成名就之後找一堆大廚彌補幼時的遺憾。她那點子廚藝放在蒼雲宗是頂尖水平,放在岱宗可就太不夠看了。這屬於是苦練三角函數多年,結果考試考了個微積分的乾活。
或許她應該換個角度,當初叫大魔王對白月光生出愛意的不是一碗平平無奇的白粥,而是彈儘糧絕之時格外可貴的片刻溫情,說不定她的一碗白粥能讓大魔王狠狠憶苦思甜一番,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但想歸想,初入虎穴,朱瑛不敢貿然行動,命傀儡撤了早飯,在內殿轉悠。
顧遠山也是個奇葩,竟將她這個隻見過一麵的內奸直接帶入了臥房。不過結合自己金丹期的修為,朱瑛又覺得顧遠山這麼做冇毛病。身處渡劫期大佬的眼皮子底下,她一金丹期的弱小妖獸還能翻出花來?
朱瑛東看看西逛逛,每走幾步都能有新的發現。
帷幔用的是浮翠紗,桌案是一整個千年紫檀雕刻而成,正中央的玉蓉香爐乃千年古宗流盈閣的鎮閣之寶,連紙鎮、硯台等小物件也是大有來曆。大魔王對各宗的剝削就此可見一斑!
朱瑛的目光移向桌角的幾本典籍,本是隨意一番,卻有了些意外的收穫。
書是再常見不過的史籍遊記,但不同尋常的是裡麵密密麻麻的批註。批註所用的是一種古老的文字,許是曾於蒼雲宗書齋中見過,朱瑛泰半看不懂卻分外熟悉。
以古文字做注,顧遠山顯然有意而為之,以防旁人通過批註揣摩其內心想法,真是謹慎得令她毛骨悚然。
“在看什麼?”
啪的一聲,手中的典籍應聲而落,朱瑛戰戰兢兢地回頭,不知何時而來的大魔王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恍惚間,耳畔傳來一陣陣尖銳爆鳴聲,朱瑛竭儘全力裝作無事發生,“古人雲,讀史可以明智,知古方能鑒今,青萍不過閒來無事略讀一二,打發時間,不比宗主日理萬機之餘還能抽出時間研精覃思,博考經籍,正因如此宗主才能成就一番偉業,青萍著實佩服。”
這一番流暢的阿諛奉承砸得顧遠山瞠目結舌。
“你好好一隻小狐狸,怎麼.....”偏偏學了一身人的臭毛病!
顧遠山看著瑟瑟發抖的狐狸虛影到底忍住了責備,咳嗽了兩聲含糊了過去。
“我又冇說不讓你看,慌什麼?”
朱瑛癟了癟嘴,捏著袖子糯糯道:“您悄無聲息的,嚇我一跳。”
束著墮馬髻的明麗女子俏生生立在桌前,我見猶憐之態叫顧遠山緩了神色:“今晨見你睡得香,恐吵著你。”
朱瑛麵頰微紅,羞澀地看了眼顧遠山又飛快地低下頭去:“許是在宗主身邊的緣故,青萍睡得格外踏實。”
許雲如都來了一趟,她就不相信狗魔尊對她的行蹤當真一無所知!
顧遠山見不得這狐狸崽子裝人樣,一把攬過女子的楊柳腰,低聲道:“這話倒是冇說錯。
朱瑛自覺拿住了大豬蹄子的心意,嫣然一笑,柔順地靠在男人肩上,卻聽這人接著道:“抱著大尾巴,小肚皮起起落落,睡得噴香!”
朱瑛的笑容僵硬了。
顧遠山得意的哼笑聲隨之響起。
狐生多年,朱瑛從未如今天這般恨得牙根癢癢。他敢肯定這人是貓抓耗子玩上了癮,不巧,她正是那隻被惡貓玩弄於股掌之中的可憐小耗子!
她心裡窩火,甚至想亮出爪子將房間內木頭全部刨爛以解心頭之恨,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朱瑛隻能在心底狠狠將狗魔尊辱罵一通,祭出終極技能——白月光式的溫婉一笑,歉意道:“冇能起來服侍主上更衣,是青萍的錯。”
哪家魔頭四五點起床啊!
顧遠山嘴角抽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某些狐表麵一往情深,實際渾身毛髮豎起,跟觸雷了似得。
他笑得前俯後仰,朱瑛不明所以地低頭檢查自己的穿著。
怎......怎麼了?
顧遠山笑得前俯後仰,好不容易止住,懷中女子那迷茫無措的小眼神又激起了他新一輪的笑意。
“你可真是個活寶!”
朱瑛慌了,聯想自己多年的努力全部付之東流,再也端不住麵上的笑容。
活寶?這是什麼破形容?枉費她將自己收拾得如花似玉。
顧遠山一眼就能看穿朱瑛的本體,就是再遲鈍也能察覺到懷中狐情緒的變化,柔聲哄道:“生氣了?”
朱瑛壓抑著滿腔地委屈,不敢造次:“青萍不敢。”
此人性情如風,實在是難以捉摸。
她看不透顧遠山,可顧遠山已經能熟練得將她玩得團團轉了。
這太不公平了!究竟是哪出了問題。
朱瑛憤憤不平,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可笑。
她就是個定製替身,狐中多利,有什麼可抱怨的?
顧遠山輕輕拍著她的背,“情由心生,有什麼敢不敢的?”
朱瑛不以為然地甩著尾巴,低聲附和道:“宗主說得是。”
蒼雲宗真是太不靠譜了,培訓教科書上的顧遠山和本人也差得太多了吧,現如今,她隻能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了。
“用過早膳了嗎?”
朱瑛老老實實回答:“用了。”
“何時用的。”
“辰時。”
“雞絲麪怎麼樣,好吃嗎?”
“很好吃。”
“喜歡吃什麼就與膳堂說,我蒼梧宮最不缺的就是廚子。”
不好好吃飯,毛髮都不鮮亮了。
“是。”
“整個蒼梧宮隨你走動,不必拘束,亦不必戰戰兢兢,顧某還冇小心眼兒到連隻狐狸都容不下的地步。”
此狐外強中乾,顧遠山也怕一不留神將其逗弄過了勁,忙不迭給人吃個定心丸。
朱瑛渾身一震呐呐不言。
這話翻譯過來不就是“我知道你是臥底,但不想收拾你”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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