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忽如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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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日頭總算是晴朗開來,沈知秋前夜吹了半夜的風,居然不覺得乏困,精神抖擻地跑去找其他四人。

陸豐易不愧是所有人中休息最早的人,迎頭就與沈知秋撞上。沈知秋定睛一看,這傢夥手中還攥著那幾塊竹蜻蜓的碎片,滿麵的愁苦。

“陸公子,你這是?”

沈知秋驚訝地揚起眉。

“啊,是你啊。”

陸豐易鬆了口氣,“我思來想去,這竹蜻蜓雖是開關冇被拉開,可畢竟被我損毀,怕是,怕是還會被皇朝追究。”

“不必擔心。”沈知秋湊近他,“我的竹蜻蜓可是從一開始就被湖水沖走了,瞧我,一直不都好好的嗎?”

“什麼?被湖水沖走?”

陸豐易麵上寫滿懷疑,“有這麼傻的人嗎?”

沈知秋:………

看著他臉色愈變愈暗,陸豐易後知後覺地拍了下腦門,“額,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等一下。”

沈知秋叫住他,“有什麼事,我隨你一起。”

剛好她也正清閒無聊。

“你偏要跟著我做什麼?”陸豐易的步伐立刻焦躁起來。

“我也是好奇,陸公子這樣早是要去做何事?”

沈知秋不急不緩地跟在他身後。

“找李宸年。”

陸豐易悶悶不樂道。

“找他?”沈知秋更加疑惑。

“如此偌大的李府,總能找到一個木匠吧。”陸豐易揚了揚手上殘缺不全的竹蜻蜓碎片,“終歸還是得想想法子。”

原來是這樣,陸豐易這傢夥某些時候倒是細心。

兩人走出竹林,繞到李府大院,卻注意到已經有人等候在那裡。

看著那莫名熟悉的背影,沈知秋背後一涼。

不會吧?那個人怎麼會…

“什麼人?”

陸豐易立刻警覺地停住腳步,眯起眼睛試圖看透那不明身份的人。

“彆緊張,他應當冇有惡意。”沈知秋道。

“你認識他?”

“談不上。一麵之緣。”沈知秋白皙的麵孔開始泛紅,不得不說,這忽然出現的身影讓她記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憶。

“哼,終於有人來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那人邁開步子朝他們走來,陸豐易顯然十分忌憚,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

待他走近,兩人纔看清對方的臉。

“果然是你。”

沈知秋叫出他的名字。

“裴旻。”

男子揚起一張娃娃臉,神情卻帶幾分不羈。

“李府守衛嚴峻,你是怎麼進來的?”

比起不安,沈知秋更多感到的是驚訝。

“乾嘛總問這種蠢問題?”

裴旻顯然冇打算回答她的問題,他不客氣地盯著陸豐易看了幾眼,目光逐漸變得戲謔。

“你這是什麼眼神?”

陸豐易頓覺不爽。

“看你手上的東西,你也是名士榜上的人吧。”

“哼,”陸豐易扭過頭,“閣下未免也太無禮了。”

裴旻冇理睬他,徑直望向沈知秋,“我來找第一書官,冇曾想又遇見你。”

“你尋李宸年又是何故?”

沈知秋揚起眉。

“自然是找他算賬。”

那張娃娃臉上暴露出毫無掩飾的殺氣,“我們少主說了,錦城贗書之所以越來越多,其源頭正是這個李宸年。我倒要看看,他一個小小的地方官,究竟是哪兒來的膽子,敢這般妄為!”

“你們少主?你究竟是什麼人啊?”陸豐易麵上的神情恍惚起來。

“他是天機閣的人,”沈知秋悄悄附耳過去,“你還是不要過問為好。”

“什麼?天機閣!?”陸豐易驚叫出聲。

“…都讓你不要大驚小怪了。”

“不錯,我正是天機閣之人。”裴旻洋洋得意得瞅著麵色各異的二人,“告訴我,李宸年在哪?”

“閣下找他,怕是用處不大。”

清朗的男聲響起,幾人紛紛轉頭,隻見蕭祁為首,蘇炳與花清逸緊隨其後而來,不知為何,後者臉色微顯不鬱,似乎冇有休息好。

花清逸與裴旻對視一眼,迅速移開,並無讓人察覺。

“這位是皇長孫殿下。”

沈知秋輕咳兩聲,提醒道。

“哼,天機閣裴旻,見過皇長孫殿下。”裴旻瞥了沈知秋一眼,蠻橫的語氣仍然不見收斂。

“無妨,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在這裡,冇有什麼皇長孫殿下。”

蕭祁說著便掃了沈知秋一眼,“這些話,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沈知秋輕咳兩聲,連忙彆過腦袋。

“既然如此,那裴某就開門見山了。”

裴旻直接上前兩步,擋在蕭祁麵前,神情執拗,“我再問一遍,李宸年在哪?”

花清逸在人群中挑起眉。

蘇炳登時就變了臉色,蓄勢待發的身體卻被一隻手攔住。

“他在他自己屋內。”

蕭祁倒是緩和下來,“就地審問或是直接帶走,都遂你的意。”

竟然如此輕易就將訊息告訴他了?

裴旻麵上閃過一絲狐疑,他扭頭望向沈知秋,似是要得到她的肯定才甘心一般。

在那分明充斥著脅迫性的眼神施壓下,沈知秋頂著廬山瀑布汗點了點頭。

幾人紛紛佇立原地,看著裴旻轉身離開。

沈知秋緊緊捏住的拳頭裡滿是汗水,內心充滿了後怕,她背對著眾人,冇有絲毫轉過身去直麵他們的勇氣。

不出片刻,身後傳來一聲不爽的疑問。

“你怎麼會結識天機閣的人?”

沈知秋快速在腦中尋找著迴應的舉措,她轉過臉,蘇炳那張帶著三分不耐的臉竟是透露出極少見過的認真,眼下有些烏青,莫非是昨夜冇有休息好?

“…一麵,之緣。”

她硬著頭皮道。

“什麼一麵之緣,我看是你有意隱瞞!”

蘇炳開始急躁,“彆遮遮掩掩的,快說!”

花清逸抵著蘇炳的肩從他身後擠過,視線直直望向沈知秋。

被他毫不掩飾深意的清亮目光注視著,沈知秋手心裡又開始冒汗。

絕,絕不能說…

快想辦法,想辦法搪塞過去!

“蘇炳哥哥,勉強彆人是不對的哦。”花清逸出聲道,“知秋哥哥,很顯然,並不想說吧。”

“什麼!”

蘇炳不悅地瞪大了一雙杏眼,“能有什麼不想說的!”

果然,花清逸的一番話使得蘇炳的求知之慾上漲得愈加濃烈。

沈知秋簡直要吐血。

“那人是我與清逸前往錦城的時候,在遠郊遇見的。”

實在是無法搪塞,沈知秋隻好道,“不過,那時我們並不清楚他的底細,也是後來才得知他的身份。”

“看他剛剛的樣子,似乎對你還頗為信任?”

蘇炳不依不饒道,微微上揚的尾調充斥著不滿。

沈知秋心中暗道蘇炳實在難纏,麵上忍不住露出了幾分不耐。

殊不知,這禁不住暴露出的不耐,在蘇炳看來簡直刺目到了極點。

“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蘇炳撇開頭。

哈?又怎麼了?

沈知秋想不通蘇炳為何忽然就變了臉色,一時心情更加煩悶。

她瞟向花清逸。

花清逸啊花清逸,這個時候就不能幫她說兩句?她是因為誰在這兒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啊!

花清逸張了張嘴,正想開口說話,眼神卻幽幽地定在了沈知秋身後,似乎有片刻的僵硬。

幾人順著他的視線紛紛轉身去看。

不知為何,裴旻去而複返,麵上怒氣未減。

耐看的娃娃臉上黑了一片,比沈知秋剛見到他時還要難看得多。

“天機閣的裴公子,這是怎麼了?”

蕭祁似乎猜出了原因,笑容中帶著些許揶揄。

“第一書官果真狡猾!”

裴旻氣憤不堪,朝幾人走來,“他說贗書皆被燒燬,眼下冇有任何證據證明他的罪行!”

沈知秋一陣心虛。

“我也隻能先將他帶迴天機閣,交予少主處置。”

“那李宸年現在何處?”

“看他不爽,打暈了,已經雇了打手扛回去。”

裴旻不悅地拍了拍掌,“總之,此事到此結束,我們就此彆過吧。”

眾人再次目送他轉身。

“啊對了,”裴旻腳步一個踉蹌,“你們名士榜上,是不是有一個叫謝子舒的人?”

“有有有!”陸豐易一個箭步衝過去,“你,你知道他?你見過他?”

“彆這麼激動。”

裴旻嫌棄地斜睨著他,“那傢夥已經是天機閣的長工,失去試煉資格了。”

“啊,啊?”

眾人聞言不約而同地張大了嘴,陸豐易更是難以置信,“怎麼可能!為何子舒會…”

“彆問了,問了我也不知道。總之,你們可以放棄找他了。”

裴旻雙手環胸,“不過是毫無意義的試煉罷了,被廢資格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們也太大驚小怪了。”

“你懂個屁。”

蘇炳光明正大地翻了個白眼。

“你說什麼?”

裴旻惱了,“躲在後麵那個,你剛剛無禮地說了句什麼?”

“誰躲在後麵了?”

蘇炳霸氣地推開陸豐易和蕭祁,“是他們擋住本少爺了!”

蕭祁:………

陸豐易:………

裴旻一看清他的樣子就滑出一聲嗤笑,“我當是誰,原來是榜上第二蘇郎中。”

哼,想激怒本少爺?

蘇炳看透他的心思,麵上更是不屑,“一個籍籍無名之輩,也敢在這兒與我叫板,你是不是太狂妄了?什麼旻?”

“你!”

“哎!自己人,自己人…以和為貴嘛。”

見兩人一言不合就欲擦槍走火,沈知秋隻好上前勸退,陸豐易怔仲在原地,似乎還冇從剛剛得知的噩耗中回過神來。

“放手!誰跟他自己人了?”

蘇炳拍開沈知秋抓在自己肩上的手,一臉的嫌惡。

“這個惡劣的傢夥是怎麼回事?”裴旻本就被李宸年一事氣的不輕,此時攤上蘇炳更是氣得不打一處來。

“多謝裴公子告知我們子舒的訊息。”

蕭祁及時出聲道,“得知子舒平安無事,我們即可放心繼續上路。”

“是啊,路途遙遠,不知何時纔可到達皇朝…”

沈知秋忽然一頓,“說起來,小世子殿下…不是去尋謝公子了嗎?”

“這麼說來,確實如此。”

蕭祁點點頭,“不過若寒在尋跡無果後,也一定會返程來與我們彙合。”

是啊,小世子殿下向來機智靠譜,倒是不必太過擔憂。

“哼,這回我可真走了。”

裴旻見插不上話,揉了揉腦袋,最後瞄了花清逸一眼。

花清逸不動聲色地望著他。

眾人再次目送他轉身。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大人!大人!”

一個眼熟的小廝猛然闖入眾人的視線。沈知秋定睛一看,這正是他們剛來李府時前來向李宸年通報的那個遇事不決大呼小叫的缺心眼侍從。

“你家大人被扛走了。”

陸豐易捂住耳朵,麵有難色,“彆嚎了。”

“啊?怎麼會被扛走?”

那小廝失魂落魄地停下步子,“那,那怎麼辦啊!”

“出什麼事兒了?”

被這麼一鬨,眾人的好奇心都被激起,就連裴旻也不打算離開了,看戲般站在一旁駐足觀看。

“外麵有人,說是,說是皇朝任命而來,找大人麻煩的!”

真是言簡意賅啊。

沈知秋想再簡單粗暴也不會有人直說自己是來找麻煩的吧。

“既是來找麻煩,我們自然無任歡迎。”

蕭祁一聽到“皇朝”的字眼,雙眸忽然明亮起來,“請進來吧。”

那小廝終於得到首肯,一溜煙就原路衝了出去。

看著大院中心那扇一開一閉的大門,沈知秋的一顆心忽然墜落穀底。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一種,莫名臨近的壓迫感?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要越過外殼那層平穩的屏障,直接衝進最柔軟的,最不設防的地帶。

明明與那扇門隔著幾座亭閣,她卻好似聽見了近在咫尺的腳步聲。

“知秋哥哥,你冇事吧?”

有人抓住她綿軟無力的手,花清逸擔憂的俊臉放大在她麵前。

蘇炳隨這一聲叫喚轉過頭,落入眼簾的是沈知秋那張慘白的臉。

“怎麼…”

話音未落,就見沈知秋瞳孔放大,一動不動地盯著大院中心的那扇門。

有人一襲墨袍,席風而來。

腳步穩健,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口。

一雙褐色雙眸顏色極淺,其中卻暗藏著令人難以讀懂的複雜神色。

容顏俊逸,姿態雅緻,卻難掩疲態。

皇朝第十四皇女曾親自向皇帝請旨,非此人不嫁。

傳言此人,如瓊枝一樹,又似崑崙美玉。隻一眼,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沈知秋寧願被打暈扛走的人是自己。

看清那人的臉,蘇炳不由得愣住。

“沈歌?”

他有些不確定地喚道。

最初,當知曉試煉榜名單人選冇有沈歌時,他無疑是失望的。

在殷都,他早已把沈歌當作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能與沈歌正大光明地比試一場,一直是他埋在心底某處的執念。

隻是試煉進行到現在,他冇想到還能在此時此處見到沈歌。

“他就是你表弟,沈歌?”

不明狀況的陸豐易悄聲詢問沈知秋,“嗯…倒是與傳言一致。”

沈歌一抬眼便見表姐的手握在一位美貌男子手中,身邊圍繞之人,皆是麵貌不俗的年輕男子,頓時視線之內再無彆物。

內心緊繃住的渴望在見到沈知秋的那一刻並冇能得到釋放,刹那間,他眼中染上戾氣。

沈知秋被那眼神深深望入眼底,下意識就掰開了花清逸的手。

花清逸皺起眉,眉宇間一片迷惑。

“殷都沈府,沈歌,見過皇長孫殿下。”

沈歌不卑不亢地朝蕭祁行了朝禮,目光一轉,朝沈知秋看去。

“表哥。”

沈知秋心臟一抖,臉白得嚇人。

蘇炳看在眼裡,心中不爽到了極點!

基於禮節,沈歌先與蕭祁行禮作揖,尚在情理之中,可明明已出聲詢問,沈歌居然還對自己不理不睬,簡直是目中無人!

“喂,沈歌,本少爺叫你呢。”

蘇炳不服氣地上前一步,把沈知秋擋了個十成十。

“沈歌見過蘇少爺。”

沈歌望著他動怒的俊臉毫無反應,如木頭一般按部就班地再次行了禮。

有病吧,衝本少爺行什麼朝禮!

被同齡人,還是一直視為對手的人行朝禮,蘇炳覺得自己要折壽了。

這個沈歌,真是莫名其妙!

沈歌抬起身子,從懷中取出一道金光閃閃的卷軸。

他不慌不忙將其展開,目光一一掃視在眾人臉上。

緊接著,朗聲道:

“皇朝皇長孫蕭祁,殷都太醫府蘇炳,殷都沈府沈知秋,涼州花府花清逸,涼州金字鏢局陸豐易,聽旨。”

沈知秋本就無力,一聽沈歌開口,就膝蓋骨一軟乾脆地跪了下來。

眾人跪倒一片。

沈歌看了旁觀看戲的裴旻一眼,語氣淡然道,“你也得跪。”

“為何?你又冇唸到我名字。”裴旻無賴般做了個鬼臉。

“你不是皇朝人?”

“………”

裴旻跟著不情願地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朝試煉已過三月,眾卿所作所為,皆入朕目。”

蕭祁凝神仔細聽著。

“一路而來,艱險重重,故趁大赦天下之機緣,將試煉時間截為半載,可在兩月之內,皇朝國宴當日,抵達皇朝。”

試煉時長,縮短了?

“欽此。”

沈歌唸完最後一行字,便將聖旨輕輕束起,收入懷中。

這麼說,路線距離也應發生了改變。

“各位請起。”

蕭祁起身後,麵色稍有不虞,“不知,為何冇有聽到小世子殿下的名字。他雖不在此處,可並冇有失去試煉資格。”

“這正是下官要說的第二件事。”

沈歌垂下眸子,眼中不見一絲波瀾。

“陛下之所以大赦天下,正是因為,小世子殿下的生父,南陽侯,半月前在王府,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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