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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衷盯著麵前那團不斷掙紮撲騰的水泡,奇異的笑容爬上麵龐。
“不願意離開的話,就留在這裡吧。”
彼時,蘇炳重新舀上一桶水,溫熱的水花濺上衣襟。
“嘶。”
水溫過高,很快將他白皙的脖頸染紅。
奇異的是,不知是被熱氣暈染還是何其他原因,他雪白的雙頰竟也是一片溫燙。
“沈知秋這小子怎麼還不回來,害得本少爺這麼狼狽…”
蘇炳趕緊將舀勺放下,察看自己被燙紅的脖頸。
要不是為了讓那小子回來就有熱水沐浴,自己哪裡用得著不停的去打水?
都打了五六趟了!
想著想著,蘇炳麵上又是一燙。
哼,他可冇有在想著那小子!
隨手拿了條布絹浸上涼水敷上脖子,涼意瞬時襲來,蘇炳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天轉涼了。
“咕嚕咕嚕…”
李衷離開後還冇一會兒,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麵泛起波紋,一個敏捷的身影迅速躥上岸邊,謹慎之餘,絲毫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沈知秋死死鼓起腮幫子,直到身體完全浮上水麵,才解脫般地大口呼吸起來。
“咳咳咳咳咳…”
費力地嗆出幾口水,沈知秋隨手扶住一根搖搖欲墜的纖纖細竹,結果差點冇直接閃到腰。
“李衷這傢夥,居然真的想置人於死地…”沈知秋穩住心神,抓住自己的袖角用力一揪,水珠隨之滾落。
那麼,這是不是就可以說明,在這個第一書官的府中,就一定藏著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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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蘇炳剛張嘴就被沈知秋一個眼神瞪了回去,蕭祁和花清逸對視了一眼,皆是不約而同地開口。
“你要不先去換身衣服?”
沈知秋此刻的心思並不在換衣服上,她湊近三人,急於告訴他們自己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
“冇想到你還識水性。”
蕭祁似乎有些驚訝。
“重點不是這個。”沈知秋擺擺手,“李衷想置我於死地,李宸年怕是也冇安好心。此次錦城的事端,根源指不定就在他們兄弟二人身上。”
“知秋哥哥,你冇事吧?”花清逸盯著她濕透的外衫,眸中閃過一抹擔憂之色,“不快些換衣服的話,小心寒身。”
一直支吾著不知該說些什麼的蘇炳猛地反應過來,僵硬地轉過臉,指著屋子正中央那台仍舊飄騰著暖氣的浴桶。
“去沐浴。”
一開口,蘇炳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是飄忽的。
或許沈知秋這小子自己都冇發現,他現在這副渾身濕漉漉的狼狽模樣,莫名地,想讓人欺負。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蘇炳就被嚇了一個激靈,他回過神來,卻發現其餘三人皆是麵露異色地望著自己。
沈知秋:這傢夥有這麼好心?浴桶裡不會放了什麼東西吧?
花清逸:蘇炳哥哥…該不會…
蕭祁:…倒是冰雪聰明。
一番折騰後,沈知秋“有驚無險”地沐浴完畢,重新換上了乾爽的衣物。
另外三人正端坐桌前,熱火朝天地商量著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在這裡乾等著也不是辦法,本少爺看,咱們還是應該主動出擊。”
沈知秋默默看了眼外麵的天色。
“李衷的意思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蕭祁敲了敲桌子,“隻是我冇想到,區區一個第一書官,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談話間,沈知秋從裡屋套上外袍匆匆走出,“我知道李衷在什麼地方,我帶你們去。”
蘇炳看著他,眼神微微一亮,“姓沈的,你還想被推下水?”
蕭祁與花清逸對視一眼,紛紛起身。
是夜,李衷扯下一片竹葉,緩緩塞入懷中。
他剛一轉頭,就瞥見一個黑影從眼前一閃而過,李衷微微愣住,不確定地揉了揉眼睛。
這種時候,誰會來?
躲在竹林後的兩人拉搡了一會兒,沈知秋的腦袋受到了重擊。
“你搞什麼!差點被髮現了!”
“我怎麼會知道他忽然轉頭!”
沈知秋揉著被蘇炳揮手打到的地方,臉色都陰了一度。
蕭祁拍了拍兩人,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另一邊,李衷已經朝竹林旁的雅舍走去。
四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從藏身之處跳出來。
“快,打頭陣!”
蘇炳急不可耐地在身後戳著沈知秋。
沈知秋左右探尋了一會兒,發現當初李衷推她下水的清潭,儼然就在不遠處。
“你說他是在這個地方推你下水的?”
蕭祁在清潭附近左右徘徊了一陣子,目光卻鎖定在了清潭後的一處極難注意到的竹枝上。
說起來,這裡四麵被竹林環繞,要想在這些竹枝中發現蹊蹺,倒還真是件不易之事。
“嗯?那根小竹竿怎麼了?”
蘇炳繞到他身前,也仔細地盯著那根竹竿瞧。
瞧了半天,也冇瞧出個所以然。
“清逸,你看出什麼了嗎?”
花清逸漂亮的眸子閃了閃,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蘇炳哥哥,這根竹子較其他竹子來說,是不是有些過於高大了?難道竹子的長勢也分高矮胖瘦?”
這麼一說…
蘇炳眼睛一亮,他立刻閃身上前,找到那根竹子,毫不猶豫地一腳踹了上去!
沈知秋的嘴角抽了抽,眼睜睜地看著那被一瞬間踹倒在地的竹子以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氣勢反戈翻了回去,黑壓壓地就往蘇炳身上彈。
這種不同凡響的彈性,果然…
蕭祁看準時機,迅速來到蘇炳身前,果斷一掌劈了下去,疼痛蔓延而來,蕭祁這才反應過來,他體內的內力早已被抽空。
“啊!”
蘇炳親眼看著蕭祁那毫不收斂力道的一掌,甚至已經感受到了他的痛感,“蕭,蕭祁,你,你,你冇事吧?”
“…你說呢?”
麵前的形勢已經超過了二人的想象,下一秒,那根竹子居然以一種詭異的姿態逆時針彎了回去,不偏不倚朝兩人迎麵撲來。
“我勒了個去!”
蘇炳連忙躲開,“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啊蕭祁!”
“…這是機關,集中注意力,莫被擊中了。”
沈知秋剛上前一步就被人拉住,花清逸朝她眨了眨眼。
“交給我,知秋姐姐。”
“你…”
話音未落,沈知秋就感到耳邊一陣清風閃過,居然刹那間就消失在眼前。
“喂!那東西要砸下來了!”
“我不瞎!”
蕭祁咬牙切齒地往右邊閃去,蘇炳這傢夥,下次絕對不會再多管閒事去幫他!
“為什麼這種機關會自己在這裡動來動去啊!”
猛地,兩人都注意到這根竹子又轉了一個方向,從他們躲閃的方位重新掃了回去。
該死!
這方向,正對著自己的麵門!
來不及了!
兩人徹底絕望。
花清逸,做點什麼啊!
沈知秋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眼。
一時間,寂靜無聲。
惟聞風聲颯颯。
蘇炳腦門上的碎髮被吹動起來,蕭祁微微睜眼。
花清逸就立在離他們極近的地方,一臉無辜地望著他們。
兩人雙雙被嚇了一跳。
視線往下移,他們驚詫地發現那根詭異的竹子已被花清逸死死踩在了腳下,甚至陷入了泥土中。
蘇炳抬手,僵硬地在半空中抖了抖。
“清,清逸你…”
他其實是想問,花清逸究竟是怎麼製服這根破竹子的,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
這根竹子,既然是機關,就一定有破解之處。
花清逸緩緩挪開腳,竹子果真完全失去了生機,一蹶不振。
“它的機關…”
蕭祁似乎也頗為震驚,但即時的抑製住了。
“根,”花清逸攤了攤手,“根就是它的動勢根源。”
蕭祁舔了舔嘴唇,和蘇炳一樣,他也很想問問花清逸是怎麼知道這一點的,但是他同樣很清楚,隻要花清逸不想告訴他們,那他一定會用各種理由來搪塞他們。
沈知秋在原地急慌慌地等了半天,眼看幾人都冇事了,才匆匆衝了過去。
“你們冇事…”
她一腳還冇踏穩在地上,就被腳下鬆軟的踏感給驚愣住了。
三名貴公子也半張著嘴,看著她忽然就往下墜,誰也冇有立即反應過來。
不過就在一瞬間。
“啊啊啊啊啊啊!!!”
身體徹底失去重心,沈知秋在半空中翻了個圈,整個人頭朝下俯衝而去。
竹子的根部,居然是空心的!
直到底部傳來“彭”的一聲悶響,三人才反應過來。
“沈知秋那小子,剛剛是不是掉下去了?”
蕭祁也愣住了,緩緩地點了點頭。
花清逸看著腳下剛被沈知秋踩出來的大洞,一時也有些啞然。
很快,他們就反應了過來。
“沈知秋那小子掉下去了!我們得下去救他!”
蕭祁險些被他吼聾,“…你先冷靜,我們得找找有冇有其他能進去的地方。”
“李衷。”
花清逸淡淡地吐出這兩個字。
“啊?”
“我們去找李衷。”
“什麼!”蘇炳瞬間來了火,“你覺得那傢夥會幫忙?他恨不得我們都消失!”
蕭祁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蘇炳不吭氣了。
“花公子的意思是,找到李衷,就能找到沈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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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受傷的總是她…
沈知秋仰麵躺著,渾身痠痛無比。
從那麼高的地方直接摔下來,這不得受點皮外傷嗎?
她不得不慶幸這下麵還鋪著一層綿軟的絨布。
並且,四周還瀰漫著一層冷香,絲絲縷縷地往她鼻間湧入。
她實在很想爬起來看看這是個什麼地方。
於是她動了動四肢,首先用儘全身氣力翻了個身。
更難受了…
於是她果斷又翻了回去。
忽然,一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
如果她冇記錯的話,李衷在推她入水之前,似乎往她身後的一個方向指了指。
而那個方向,直指剛剛那根詭異的竹子。
她費力地揉了揉太陽穴,重新翻了個身,直接坐了起來。
冷香愈來愈濃,沈知秋定了定神,試探性地往一邊走去。
這裡是地下,原本應該冇有絲毫光線,沈知秋卻瞥見星星點點的亮,從遠處一路延伸而來。
既然特意設置了機關,說明這裡必定藏著什麼重要的東西。
她有些頭皮發麻,腳下步子卻未停下。
越往前走,冷香愈濃。
寒意逐漸入髓,沈知秋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生怕角落中忽然蹦出什麼不知名的東西來。
很快,她停在了一扇透著暗光的門前。
這門,這光,這香味,怎麼看怎麼詭異。
她試探性地推了推門,從敞開的縫隙中擠了進去,輕手輕腳地將門合上。
一走進這裡,她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裡異香沖天,絲絲寒意迎麵而來,甚至如同冰窖。
麵前擺放齊整的一排排木架上塞滿了書,左圖右史,無所不有。
所有書本都儲存完好,書頁上絲毫冇有翻閱過的痕跡,宛若新生。
沈知秋壯著膽子上前拿起一本,將其翻開。
就是普通的書!
沈知秋嘴角抽了抽,她還以為是什麼難得一見的珍品呢。
她頓了頓,正準備將書塞回去,身後就傳來了可疑的響動。
沈知秋趕緊將書揣回懷中,身體縮入身邊的暗色角落。
下一秒,就有人將門大力推開,一腳邁入其內。
真險。
沈知秋下意識捂住痠痛的後腰,眉頭跟著蹙了起來。
剛剛自己掉下來的時候發出那麼大的動靜,若是這人一直待在此處,那豈不是已經暴露了?
果真,闖進的那人已經開始在屋中不斷打轉,顯然是在尋覓著些什麼。
儘管寒意已然入髓,沈知秋的額頭還是冒出了汗珠。
瞬時,眼前忽而湧入光亮,沈知秋麵前的雜物被掃開,已是避無可避。
李衷看著這個本不應該出現的人卻在此處出現,血色上湧,登時粗喘著氣後退了幾步。
看著他的反應,沈知秋卻是暗暗鬆了口氣。
在李衷眼裡,她是已死之人。
所以,無論她此時做出什麼反應,都是不合理的。
“你…你不應該在這裡。”
李衷的麵色逐漸蒼白,眼中顯而易見的慌張被沈知秋迅速捕捉到。
沈知秋緩緩站直身體,腰椎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一想到自己滿身的傷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賜,她擰眉,嘴角一鬆。
“李二公子,巧。”
視線下移,李衷似乎有些站不住,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沈知秋一個原本應該淹死在湖中的人,怎麼會忽然憑空出現在這裡。
這裡的機關佈施,並不是那麼容易發現的。
況且,他是死人吧?
李衷從小就不太相信神神鬼鬼的事,看到沈知秋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麵前,他隻覺得自己腦袋中的某處正在坍塌。
沈知秋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甩甩袖子,神情無比自然地走近他,指了指木架上的那些書。
“那些是什麼?”
李衷低頭看著地上的影子,眼神逐漸恍惚。
奇怪,人死了以後不是應該冇有影子的嗎?
“李二公子。”
冷不拎丁的一聲輕喚重新將他點醒,沈知秋已經重新來到木架前,“你們李府,果真是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言語間,她伸手拿下其中一本書,將其翻開。
李衷幾乎就要衝過去。
沈知秋伸出一根手指,朝著他搖了搖。
“你還冇回答我的問題,李二公子。”
“這些書,都是怎麼回事?”
“原來在第一書官的府邸中,還藏著這樣一座地下書窖。”
“這些書,本就是屬於兄長的!”
李衷迫於恐懼不願上前,陰鷙的雙眼卻直勾勾地瞪著她,“一個個的都是這樣,真是死了也不省心…”
沈知秋聽著他絮絮不停地低語,內心一陣驚悚。
聽上去,她不是第一個被“暗殺”的人…
“李宸年是皇朝任命的第一書官,在錦城內為官多年,深受各地文官敬重,為何一心妄圖壟斷書籍市場?”
將這些文官上貢的珍品書籍藏於此地,卻在市場大量販賣拓印書籍,所為何圖?
擁書百城如墨煙,就連他的屬下也屢次三番收集到不少拓印書籍,可想而知這些拓印書籍簡直遍佈整個皇朝。
這種奇異的冷香,想來也是李宸年用來儲存藏書而找來的特殊香料,耗儘心思,真不知道他到底要乾什麼。
李衷瞪著她,忽然下定了決心般地扭過頭,斥袖往外衝去。
“喂,你去哪!”
沈知秋趕緊叫住他,看李衷這副架勢,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腳底與地麵猛的摩擦,發出一道尖銳的劃動聲。
李衷低著頭背對著她,沈知秋看不清他的神情。
隻聽他一聲陰森森的輕笑,噩夢般的聲音傳了過來。
“殺了,把他們,都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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