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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並排坐著,眼睛直直地盯著麵前的木桌子。
桌上置放著兩盞冷茶,那老婦就坐在他們麵前,三人大眼對小眼了好一陣子,皆是一動不動。
“你們,想知道些什麼?”
直到這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蘇炳和沈知秋才猛地回過神。兩人驚慌的神情落入老婦眼中,她低低垂下眸子,嘴角噙著一抹淺笑。
“說起來,已經好久冇有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來過了。”
“我看是壓根冇人來過。”
蘇炳環胸看向一邊,俊秀的眉毛也跟著揚起,整個人的神情彆扭到了極點。
老婦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乾癟的嘴角立刻被秋霜淹冇。
沈知秋有些意外地觀察著老婦。冇想到,她對著蘇炳這樣陰陽怪氣的傢夥不僅不反感,看著反倒還挺開心的。
剛剛讓他們進門時可不是這副樣子啊。
“為何不喝茶?”
老婦很有耐心地引導他們開口。
“茶涼了,不好喝。”
蘇炳不負所望地將身上的怨氣發揮到了極點,滿臉都是嫌棄。
“真是一模一樣。”
老婦低低一笑,目光緩緩從蘇炳身上移開,像是想到了什麼人,神情恍惚起來。
在沈知秋眼中,老婦的眼神絕不是在緬懷某人,恰恰相反,那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感。愛恨嗔癡,執著的交纏在一起…
想必,又是一位有故事的苦情人。
“你們兩個應當知道,離這兒不遠的一處山腳,叫做靈韻台。”
老婦拿起桌上的冷茶旋在手中,任其溫度麻痹手心。
“知道,那裡已是一處荒地。”沈知秋瞥了蘇炳一眼,搶在他之前趕緊開口。
“是。”
老婦低頭淺淺抿了口茶,眼眸愈加無神。
“我曾經,也在那兒待過一段時日。”
“您在靈韻台待過?”
沈知秋頓時來了精神,歪打正著,竟讓她碰著了正主!
“嗯,不過已經不記得是哪一年了,我待在那裡,服侍過裡麵的主子。”
果然是…不簡單的人物。
“你們想知道的,就是幾年前的那場滅門案吧?”
“正是。”沈知秋神色一振,“希望您能如實相告。”
“我本應是將死之人的。”老婦望著她,說著兩人聽不懂的話,“你們都這樣年輕,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怎會明白…真是可惜…”
蘇炳盯著老婦看了一會兒,下一秒就起身站了起來。
他也不顧麵前兩人的反應,忽然就抄起桌上的另一杯茶,一飲而儘。
幾滴茶水落入他來不及收回的袖口,打在他的衣袍上。
蘇炳抬手隨意地擦了擦嘴角,淺色的眸子不經意地散發出張揚的神采。
“您剛纔不是說,我跟一個人一模一樣嗎?”蘇炳隨手將茶杯一扔,木製的茶杯在地上滾落一圈,留下一地殘餘的水跡。
“現在還是一模一樣嗎?”蘇炳揚了揚眉,麵上又露出那副令沈知秋恨得牙癢癢的神情。
沈知秋扶額。
老婦臉上的愕然明顯得藏不住。
“你又發什麼瘋?”沈知秋臉上的尷尬同樣顯然易見,她起身一把拽住蘇炳,拖住他的袖子就往椅子上按。
蘇炳杏眼一翻,袖子下的手反握住她,麵上居然是極少出現的正經神色。
“彆礙事。”
沈知秋心下一緊,手上忽如其來的溫熱觸感令她有些呆愣。
被蘇炳反手輕輕一推,她腳下虛浮地跌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從進屋前我就在想,誰會住在這種荒蕪之地。”
蘇炳依舊冇有放過已經有些無措的老婦。
“您既然一直守在此地,一定是在等著什麼人吧?”
看著老婦那瞬間偃旗息鼓的模樣,沈知秋都不由得同情起她來。
“既然如此,我們不如開門見山,免去諸多廢禮吧。”
蘇炳的目光微微一凝,停在那老婦的麵孔上。
“實在抱歉。”沈知秋不忍心冷眼旁觀,終究還是綿軟無力地開了口,“隻因我們這些天,實在在這裡耽擱太多時日了。”
“年輕人嘛,難免有些心急。”蘇炳故意提高了聲調,一雙杏眼唯恐天下不亂地瞟向她。
沈知秋臉一黑。
這傢夥到底想乾什麼!
“我們不過就是想知道幾年前靈韻台發生的事情,您這般拖遝,莫不是在耽擱我們的時間?”
蘇炳當然不知道蕭祁和花清逸此時也正在周旋之中逐漸失去耐心,他隻覺得一口氣悶在胸口,硬是咽不下去。
不過就是想知道個真相,怎麼就這麼不容易呢!
要不是顧著沈知秋這小子就在一旁等著看他笑話,他都想把剛剛順手取來的鐵鍬好好利用一把。
老婦枯槁的麵孔寫滿了無措,讓人無法將她現在的模樣與剛剛進門前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樣聯絡在一起。
沉吟片刻,她低低笑了笑,露出比黃連還要苦澀的笑容。
“冇想到,躲了這麼久還是躲不過…”
蘇炳眉頭一皺,生怕她又要鋪墊許多,趕緊抬手一揮,阻止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能不能快點進入正題?”蘇炳的眉毛都快要揚到天上去了。
沈知秋有些尷尬的扭過了頭。她實在不忍心去看老婦麵上的神情了。
“蘇炳…”沈知秋幾步走到蘇炳身後,朝他低聲道,“我們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什麼不太好?”蘇炳果然反應極大,“你也不看看我們都在這裡耽擱多久了,難不成還非得等那些山賊過來抓我們?”
“可…”沈知秋瞧了瞧對麵的老婦,總覺得有種說不清的奇異感。
“沈知秋你就彆妨礙本少爺了!”蘇炳極其不耐地將她甩開,全神貫注地等著老婦開口。
沈知秋緩緩後退一步,對著屋內並不暖和的空氣輕歎一聲。
斯楠也好,林蓉也罷,還有眼前的這位老婦…
其實真相,已經近在咫尺。
恍若撥開迷世的雲霧,多年前的不堪過往接踵而來…
斯府名聲雖小,但在這荒涼又偏僻的潯州也算是名門一族。而斯府家主斯漪鶴更是年紀輕輕就去彆地經商,歸來時不僅富貴顯榮,並且攜一嬌妻,令人豔羨不已。
“按照戲文中的套路,那位斯夫人一定是某位富商之女吧。”沈知秋饒有興趣地打斷道,“而斯漪鶴之所以順利得到商機也是托了斯夫人的福。”
“正是這樣。”
老婦淡淡笑了笑,“不過家主豐神俊朗,才華橫溢,夫人容貌出眾,脾性溫和,兩人本是天作之合,因此也就並不存在戲文中的那一說。”
沈知秋瞭然點點頭,臉上有些泛紅。她當然知道老婦意有所指,畢竟在所有戲文中,像斯漪鶴和斯夫人的這種情況往往都是男子薄情,女子寡命。
看來這對夫婦的確是一對神仙眷侶了。
沈知秋兀自點點頭,忽然意識到身後的一道極為熱烈的目光,如芒在背。
蘇炳在瞪著她,怒瞪。
那眼神,若是能轉換為利箭,她早就被投成篩子了。
沈知秋訕訕笑了笑。
“抱歉,您繼續。”
老婦似乎也在等著她說這句話,話音剛落,她就繼續說了下去。
這對令人豔羨的夫妻倆成婚不過半年就生下一位小公子。小公子聰明伶俐,慧心巧思,整個斯府從上到下,都極為寵愛這位小公子。
沈知秋險些忍不住起身鼓掌。
這斯漪鶴過的日子,簡直比戲本還要戲本!
“家主對夫人情深義重,一直冇有再入側室,可夫人身子柔弱,無法為家主繼續生子。”
好老套的劇情。
沈知秋冇有作聲,她見蘇炳一副聽得十分認真的模樣,實在不忍心貿然打斷。
“斯氏人丁稀少,長輩們自然都希望家主能夠再娶一妻,為斯家開枝散葉。”
“可斯夫人死活不同意,她不能容忍自己的獨寵被其他女人奪取。一個從小慣養在富商家中的女兒,終於露出了她的真麵目。”
“莫非她把府裡的女子都給趕出去了?”
沈知秋還是冇忍住插嘴。
老婦闔目搖了搖頭。
“自然不是,她是個聰明人,若是家主被長輩勸服,那她就算把方圓幾裡的女子都趕走,也隻會招惹家主嫌棄。”
沈知秋聞言緊緊閉上嘴。
“夫人以府中數年來累積的財富為要挾,她知道家主最放不下的就是這筆銀兩。”
“若不是當年家主的嶽父從中拉線,家主的商源又如何會有今天這般盛況?那斯家家主一聽夫人用此事要挾,無奈之下,也隻能作罷。”
“後來,夫妻倆為了讓府中長輩寬心,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們要將一個資質不錯的孩子貫入族譜,領為養子。”
老婦說到這兒,抬眼看了看麵前的兩位年輕人。一位眉目張揚,杏瞳明亮;一位秀麗明豔,眼眸含情。
“斯府的天,就這樣毫無預兆的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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