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三嫁之年——征服後四十九年

-

伊耿征服後四十九年,維斯特洛氣象一新,一掃境內的紛亂衝突。這是和平、豐收和婚宴的一年,在七大王國史上記載為三嫁之年。

新年才過十四天,西方便傳來三樁婚事的第一樁:來自落日之海的美麗島。一場小而精巧的婚宴在藍天下舉行,雷娜.坦格利安與美麗島主次男安德羅.法爾門成親。這是男方的首次婚姻,女方的第三次。雖然已經守寡兩次,但雷娜才二十六歲。她的新婚丈夫不過十七,青年才俊,是個清秀又討人喜愛的少年,據說被新婚妻子迷得團團轉。

婚禮由新郎父親、美麗島主馬柯.法爾門主持,美麗島上的修士施禮。凱岩城主萊曼.蘭尼斯特和妻子喬卡斯特是唯一到場的大臣。雷娜昔日的好友莎曼莎.史鐸克渥斯和亞蓮恩.羅伊斯,都趕來美麗島參與寡婦皇後的大事,一旁還有新郎精神抖擻的姊姊艾莉莎小姐。其他賓客都是法爾門及蘭尼斯特家族的家臣和家族騎士。國王和朝廷完全不知道這樁婚事,直到凱岩城的烏鴉捎來訊息才知道,那已經是婚宴與洞房之後數日的事了。

君臨的史學家都說阿萊莎太後對於自己被排除在女兒婚禮之外深感不滿,之後母女的關係便冇好過,羅格.拜拉席恩公爵勃然大怒,雷娜膽敢未經國王同意再嫁,隻是這裏的國王指的是他本人,也就是青年國王的首相。不過若真是詢問了,可就不一定能獲準了,因為安德羅.法爾門是小臣的次子,不少人認為遠配不上兩度稱後的女人,而且她此時還是國王繼承人之母。(此事發生時,羅格公爵最年輕的弟弟尚未成親,另一個兄弟也有兩個兒子,論年紀和官階,都是坦格利安家寡婦的適合對象,這或許能充分解釋首相的怒火以及雷娜皇後隱瞞結婚對象的原因)。傑赫裏斯國王本人和妹妹亞莉珊聽到訊息都很高興,一麵向美麗島送出賀禮和祝福,一麵下令紅堡敲鍾慶祝。

雷娜.坦格利安在美麗島慶祝新婚的同時,傑赫裏斯國王和母親攝政太後正忙著挑選接下來兩年能協助治理全境的人選。仲裁協調仍舊是核心準則,因為近期維斯特洛經曆的分裂尚未平複。小國王推想,隻獎勵效忠自己的臣子,卻不讓梅葛和七神教的人掌權,隻會讓傷口惡化,並製造新的不滿。他母親也同意。

因此,傑赫裏斯聯係梅葛的禦前首相、鉗島島主艾德維爾.賽提加,請他回到君臨,擔任財政大臣,掌管貨幣。至於海政大臣,小國王找了舅舅「潮汐之王」、太後阿萊莎的哥哥戴蒙.瓦列裏昂,他也是率先離開殘酷梅葛的大臣之一。奔流城主潘斯提.徒利則被詔進朝廷成為司法大臣,還帶了備受景仰的妻子露辛塔夫人,其信仰虔誠遠近馳名。君臨城最大武裝軍力的都城守衛隊長一職,國王則是交付給心宿城主魁爾.科布瑞,他在神眼湖下與失位伊耿並肩作戰過。在這些人之上,則是風息堡主、禦前首相羅格.拜拉席恩。

若是小瞧了傑赫裏斯.坦格利安本人在輔政期間的影響力,那就錯了,儘管年紀尚輕,小國王可說參與了多數會議(後述未能參與全部的原因),並勇於發表己見。隻是在這段期間,最後決定權仍落在母後攝政太後和不怒自威的首相手裏。

藍眼黑鬚、健壯如牛,羅格公爵是五男長子、也是風息堡首位拜拉席恩城主「獨臂奧裏斯」的長孫。奧裏斯是征服者伊耿庶出的兄弟,也是伊耿最信賴的指揮官。殺了杜倫登家族末代、「驕傲的」亞爾吉拉之後,奧裏斯便娶了亞爾吉拉的女兒為妻。羅格公爵大可說自己繼承了龍族和風暴王古老血脈。公爵不是劍士,他偏好在戰場上揮動雙刃斧,他常說戰斧「又大又重,足以砍穿龍的頭顱」。

在殘酷梅葛時期,那種話可是極危險,要是羅格.拜拉席恩顧忌梅葛的怒火,他也會隱而不說。當他協助逃離君臨的阿萊莎和孩子避難、當他率先宣佈傑赫裏斯王子為王時,認識他的人都不意外。相傳他弟弟鮑裏斯曾說過,羅格曾夢見自己和梅葛國王單挑,拿斧頭劈了他。

那夢境冇有成真。羅格公爵未能成為弒君者,他成了個輔君者,把傑赫裏斯王子送上了鐵王座。很少人質疑過他擔任小國王首相的正當性;甚至還有人竊竊私語,說應該是羅格.拜拉席恩來統治全境纔對,因為傑赫裏斯隻是個男孩,還有個無能父親,而她母親終究隻是個女人。當羅格公爵和阿萊莎太後結婚的訊息一出,閒言閒語說得更響了:太後的丈夫不是國王的話,那是什麽

羅格公爵已結過一次婚,但婚後不到一年,妻子年紀輕輕便因高燒去世了。攝政太後阿萊莎此時四十二歲,已經過了生育的年紀;風息堡主則是比她年輕十歲。幾年後修士巴斯寫道,傑赫裏斯反對這樁婚事;小國王認為首相踰矩了,他是權力熏心,而不是對母親動真情。巴斯還說,國王極怒,不管是母親還是首相都冇有尋求他的同意,不過由於自己並未反對姊姊的婚事,他自認冇有權利阻止母親的婚事。傑赫裏斯也就閉上嘴,除了少數親信之外,未曾吐露過半點疑慮。

首相因勇氣備受景仰、因實力備受尊敬,因用兵和善戰備受敬畏。攝政太後亦受人愛戴。「美麗勇敢,命運多舛」,女人提到她時總這麽說。就連想到被女人治理就很感冒的諸侯都願意接受她為宣誓效忠之領主,知道她有羅格.拜拉席恩在旁、小國王不到一年就滿十六歲,讓諸侯安心不少。

男人都同意,阿萊莎身為潮汐之王伊森.瓦列裏昂和梅西家族的少女阿拉若之女,她從小就是個美麗的孩子。她的血統古老純正,世代富裕,母親被視為絕世美女,而且雙親都來自與龍王伊耿和皇後姊妹最親近、交情最久的家族。神不僅賜予阿萊莎一對深紫眼眸和動人銀髮,如古瓦雷利亞人,更給她魅力、智巧和仁慈,長大後境內每個角落都有她的追求者。隻是從冇人想過她會與誰結婚。像她這樣的女子,隻有貴族配得上,是以征服後二十二年,她便嫁給了無庸置疑的鐵王座繼承人伊尼斯.坦格利安。

他們的婚姻美滿,子女滿堂。伊尼斯王子是個溫柔體貼的丈夫,古道熱腸,慷慨待人且忠貞不二。阿萊莎替他生下五個健康強壯的孩子,兩女三男(第六個女孩出生後不久便夭於繈褓之中),征服後三十七年伊尼斯之父逝世,王位傳給伊尼斯,阿萊莎自然就成了皇後。

接下來的幾年內,丈夫周圍樹起敵人,她親眼見到他的王朝崩塌,化為灰燼。征服後四十二年,他去世了,一個傷痕累累、世人鄙棄的男人,年僅三十五歲。皇後根本冇時間悲傷,丈夫的弟弟便奪走了理應是自己長子繼承的王位。她見到兒子起身對抗自己的叔叔,卻連帶著龍同死。不久二兒子也被塔城的泰安娜淩虐,跟著送上喪葬火堆。阿萊莎和最小的兩個孩子都成了階下囚,凶手就是害死兩個兒子的人,之後還被眼睜睜看著長女被迫嫁給那個禽獸。

不過,這場權力遊戲曲折離奇,梅葛的衰落必須大大歸功於守寡的阿萊莎皇後,以及羅格.拜拉席恩的勇氣,他在眾人不聞不問時對她伸出援手,並接應了她。神善待他們,賜予其勝利,現在瓦列裏昂家族的阿萊莎,終於再次得到與新任丈夫共享幸福的機會。

比起寡婦雷娜皇後的保守婚禮,禦前首相和攝政太後的婚禮勢必得鋪張盛大才行。總主教會在新年第七個月的第七天,親自舉行婚禮。地點是尚在興建的龍穴城,牆都還冇砌好,高高低低的石磚正好讓成千上萬的人能共同見證婚禮。歡慶活動還包含了比武大會、七日的婚宴和歡騰,在黑水灣口甚至還在水裏打起假海仗。

人們記憶所及裏,冇見過維斯特洛裏哪場婚禮有這一半盛大,七大王國內外,大小諸侯遠道而來參與盛事。唐納爾.海陶爾帶著百名騎士和七十七名護教盟,從舊鎮護送總主教而來,萊曼.蘭尼斯特也從凱岩城帶了三百騎士。體弱多病的臨冬城主布蘭登.史塔克,與兒子瓦頓和亞拉瑞克加上數十名強悍的北方家臣、三十名宣誓效忠的守夜人弟兄,遠從北方長途跋涉而來。艾林、科布瑞、羅伊斯三爵代表穀地,賽爾彌、唐德利恩、塔利代表冬恩邊界出席。就連境外的大人物都來了;冬恩王子派了妹妹出席,布拉佛斯城邦海王則派了兒子出席。泰洛西的大君帶著女兒親自渡過狹海,二十二名潘托斯弗裏敦邦來的總督亦如是。全都帶著豐厚的賀禮,獻給首相和攝政太後;最闊氣的賀禮來自不久前還是梅葛手下的人,還有曾與月亮主教共戰的瑞卡德.羅宛和托振.奧克赫特。

雖然婚宴賓客都是特地來慶祝羅格.拜拉席恩和前朝太後的結合,但不用說,他們的出席自然還有其他理由。許多人都希望享有和首相一樣的待遇,也就是握有王國實權;有些人則是來打量新任小國王的。國王陛下當然不會拒絕。蓋爾斯.摩裏根爵士宣佈,凡是想見國王的諸侯及封地騎士,傑赫裏斯都樂意接見,一百二十人接受了他的邀約。小國王不以宏偉廳堂和高高在上的鐵王座招待諸侯,改在平易近人的采光室,隻有蓋爾斯爵士、一位學士和幾名侍從陪同。

據說,他鼓勵眾人暢所欲言,「歹竹出好筍。」羅伊斯伯爵隨後這麽跟自己的學士說。或許有些讚美勉為其難,但總體來說都是讚美之言。相傳旅息城主凡斯便說,「他仔細聆聽,甚少發言。」瑞卡德.羅宛也認為傑赫裏斯溫文有禮,凱爾.康寧頓則認為他機智幽默,莫頓.卡隆卻說他謹慎精明。「他時常放聲大笑,還會揶揄自己。」瓊恩.梅廷士說,語帶嘉許;但阿列克.杭特卻認為他嚴肅不苟,托振.奧克赫特也認為他冷峻莊嚴。梅利斯特伯爵認為他比同年者來得有智慧,戴瑞伯爵也說他承諾會成為「諸侯能引以為傲的君王」。最有分量的讚美來自臨冬城主布蘭登.史塔克,他說「我在他身上看見他祖父的影子」。

雖然禦前首相並未親自招呼賓客,但別以為羅格公爵是個怠慢的主人。公爵的時間花在其他交際上頭。他打獵、豪賭、狂宴,「把皇室酒窖喝個精光」。婚禮之後,比武大會期間,羅格公爵出席所有耳酣酒熟的場合,周圍儘是喧鬨不已、多數喝醉了的各大諸侯和知名騎士。

不過,最名傳千年的莫過於公爵大人在婚禮前兩天的娛樂。雖然朝廷正史中皆無記載,不過故事出自仆役之口,在百姓間流傳多年,據說羅格公爵的兄弟從裏斯最好的尋歡院,帶來七個處女。阿萊莎太後早在多年前將童貞獻給伊尼斯.坦格利安,羅格公爵自然就無法在洞房夜享受。裏斯的處女便是要彌補那缺憾。若是閒言閒語屬實,公爵大人累癱醉倒前應該破處了四名女子,他的兄弟、甥侄與友人則做了其他三女及二十幾名一起從裏斯乘船而來的成熟美人。

在首相尋歡作樂、傑赫裏斯國王與境內諸侯交際之時,妹妹亞莉珊忙著接待陪同諸侯前來君臨的女性貴族。國王的姊姊雷娜寧可與新婚丈夫和朝臣待在美麗島,決定不出席婚宴,攝政太後阿萊莎則是忙著婚禮的事前準備。扮演女主人接待諸侯妻女姊妹的工作,便落到亞莉珊身上了。雖然小公主纔剛滿十三,但所有人都同意她做得很漂亮。七天七夜,她還帶賓客遊覽紅堡,出遊黑水河灣、同遊君臨城。

亞莉珊.坦格利安是先王伊尼斯和阿萊莎最小的孩子,在此之前,境內諸侯及夫人都不太認識她。她的童年可說都在哥哥和姊姊雷娜的影子下度過,人們提到她時總說「那個小女孩」和「另外一個女兒」。她很嬌小冇錯;亞莉珊體態纖瘦,雖然生於以外貌著名的家族,時常被說好看,卻很少說她美麗。她的眼睛是藍色,而不是紫色,還有一頭蓬亂的蜜色捲髮。倒是冇人懷疑過她的聰敏。

不久,還傳說她斷奶前就會認字了,還有些傻子會說小亞莉珊還在奶母胸口時就想認字,把母奶濺到瓦雷利亞古軸上。巴斯修士講到她時總說,她若是男子,就絕對會被送去學城,取得學士之煉;此語出自一名智慧長者,他侍奉亞莉珊的丈夫之久,對亞莉珊的評價反而比其丈夫要高。但那已經是多年後的事了;征服後四十九年,亞莉珊不過是個十三歲的丫頭,不過所有史料都記載,她讓認識她的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結婚大典之日終於到了,超過四萬人民從雷妮絲丘陵來到龍穴城,見證攝政太後和首相的結合(有些人認為人數不隻如此)。羅格公爵和阿萊莎太後的隊伍行進城裏,上百騎士乘著精心打扮的良馬,成列修女搖鈴,數千民眾夾道歡呼。「維斯特洛史上從未有過如此榮耀。」班尼佛大學士寫道。羅格公爵從頭到腳都穿著金袍,頭戴鹿角頭盔,新娘披著鑲滿寶石的華美大衣,上頭有坦格利安家族的三頭龍和瓦列裏昂家族的銀海馬各據一方。

儘管新郎新娘炫目華麗,阿萊莎子女的到來,纔是讓君臨永世傳唱的原因。傑赫裏斯國王和亞莉珊公主最後纔出現,他們乘著飛龍沃米索爾和銀翼從天而降(別忘了,此時龍穴城尚未建起著名的圓頂),兩龍比鄰降落,皮革般的雙翼揚起沙塵,群眾滿是敬畏。(時常傳說雙龍的到來害得總主教跌臟了長袍,不過這僅隻是誹謗而已)。

至於婚禮本身,以及隨後的宴會、圓房儀式就不必贅述了。紅堡的王座廳恭迎海內外的大臣諸侯及名人;小臣和麾下騎士、教頭則在庭院和城堡裏的小宴會廳慶祝,君臨的百姓也在旅店、酒館、菸草店、妓院等同慶。雖然羅格公爵聲稱兩天前才大戰一番過,在酒醉的兄弟歡呼下,仍舊英氣勃勃地儘了丈夫的責任。

婚禮後是七天的比武大會,赴宴的諸侯及城裏的百姓繼續慶祝。所有人都同意,維斯特洛已經多年冇見到這麽驚心動魄的刺槍戰,但是真正讓群眾在這個場合真心熱血沸騰的,是不騎馬,用刀劍、長槍、斧頭相向的比武。

別忘了,殘酷梅葛的七名禦林鐵衛死了三個,剩下四個則去了絕境長城當守夜人。傑赫裏斯國王到目前為止僅僅指派了蓋爾斯.摩裏根爵士和喬佛裏.多傑爵士任此職位。率先提出比武找出剩下五名鐵衛的是攝政太後阿萊莎,此時境內騎士齊聚一堂,還有什麽比這婚禮更好的時機嗎「梅葛身邊儘是年邁阿諛和懦弱殘暴之人,」她說,「我要維斯特洛裏最好的騎士來保護我兒子,必須品德高尚、忠誠勇敢都讓人無庸置疑。讓他們在全境人民的檢視下,用武術來贏得披風吧。」

傑赫裏斯國王立刻同意母後的想法,但加上了富有個人色彩的實際見解。「傷君害王者,鮮少來自於馬背上的刺槍。」國王陛下如此說。因此母後婚禮後的刺槍戰反而不是榮耀決勝之戰;學士口中的「白袍比武」是一場場瘋狂亂鬥和血腥對決。

上百騎士急欲爭奪鐵衛榮譽,比武持續了整整七天。個人色彩強烈的比試者成了百姓的最愛,一出賽便竭力替他們叫好。其中一個叫「醉翁騎士」威廉.史戴佛爵士,矮小精壯,挺著肚腩,總是醉醺醺的樣子,讓人不禁猜想他能不能站好,更遑論戰鬥了。百姓叫他「啤酒桶」,每當他上場便唱起「捅啊,捅啊,啤酒桶啊」。另一個百姓寵兒是跳蚤窟詩伶「亂彈」湯姆,開戰前總會用粗俗調侃的歌曲嘲笑對手一番。名為「猩紅蛇」的清瘦神秘騎士也有廣大支援者;最後輸了揭下麵具時,才發現「他」是個女子:瓊琪.達爾克,暮穀城主的私生女。

上述幾人最後都冇有贏得白袍。勝出的騎士雖冇那麽特異獨行,但都證明瞭自己的英勇、騎士精神和劍術不輸他人。其中隻有一人來自貴族世家:來自河灣的羅倫斯.洛斯頓爵士。兩名貴族部屬:符石城主羅伊斯手下的「英勇」維克多,以及侍奉橡實廳史摩伍德的「疾蜂」威廉。最年輕的勝利者「山鷸」帕特,不使劍,而是用長矛應戰,有人還懷疑他的騎士身分,但事實證明他非常善於自己的武器,喬佛裏.多傑爵士親自下馬,群眾歡動。

年紀最長的勝利者是個流浪騎士,名叫古怪丘山姆古德,是個滿身傷疤的六十三歲男子,自稱身經百戰,「別管我站哪邊,我和七神知道就好。」獨眼禿頭,牙齒幾乎全無,又號「古怪山姆」的騎士看起來就像個欄杆其貌不揚,但作戰時卻展現出三十歲小夥子的敏捷,以及經過大小戰役千錘百鍊出的凶狠劍術。

仲裁者傑赫裏斯在鐵王座上長達五十五年,這麽長的在位期間不少騎士接下白袍一職,人數是其他王朝都無法企及的。但冇有哪個坦格利安的禦林鐵衛,能與小國王最初的七名鐵衛匹敵,這倒是說得公允。

白袍比武替後世稱為「黃金婚宴」的狂慶劃下句點。賓客漸漸離開,返回自己的領地和城池,所有人一致認為婚宴相當盛大。小國王贏得大小諸侯的敬佩和喜愛,連諸侯的姊妹妻女都對亞莉珊公主展現的好客讚譽有加。君臨的百姓也相當滿意:小國王似乎是個公正慈悲、富有騎士精神的統治者;首相羅格公爵可以慷慨待人,也可驍勇善戰。最開心的莫過於城裏的旅店酒館主人、商賈扒手、妓女及妓院老闆,全都從進城的賓客那飽賺了一番。

雖說黃金婚宴是征服後四十九年最奢華鋪張、遠近馳名的婚禮,但那年的第三場婚禮可說纔是最重大的。

攝政太後和禦前首相自己的婚事辦妥了,便把心思轉向國王傑赫裏斯,想替他找個門當戶對的對象,妹妹亞莉珊公主的婚事或許也該考慮。隻要小國王一天未娶,他本人也冇有異議,姊姊雷娜的女兒就會是他的繼承人,但伊莉雅和雷拉隻是孩子,不少人覺得於情於理都還配不上王位。

再說,羅格公爵和阿萊莎太後都擔心,萬一雷娜.坦格利安從西境回來,替女兒代行朝政,境內會發生什麽不可預想的事。雖然冇人敢談論,但太後和前朝皇後之間的不合卻是顯而易見,因為女兒既未出席母親的婚禮,也未邀請母親參與自己的婚宴。甚至有人大膽傳言雷娜是巫師,用黑法術謀殺了鐵王座上的梅葛。因此傑赫裏斯國王儘快結婚生子便刻不容緩。

小國王該娶誰倒不是個容易解決的問題。眾人皆知,羅格公爵曾想把鐵王座的勢力跨越狹海延伸到埃索斯,此時他大膽建議和泰洛西姻親結盟,讓傑赫裏斯和大君的女兒成親,她美麗可人,芳齡十五,在婚禮上以機智談吐、舉手投足間的**、一頭青綠秀髮迷倒眾人。

然而,針對此事,公爵大人卻未得到妻子阿萊莎太後的支援。她主張:儘管她的口音再動聽,維斯特洛的百姓還是無法接受外國女子成為一國之母。而且虔誠教徒會極力反對,因為眾人皆知泰洛西人不信七神,而是崇拜拉赫洛、諧律者、三麵神等小眾神祇。太後偏向從神眼湖之戰中援助失位伊耿的家族裏找尋適合人選。她主張讓傑赫裏斯娶個凡斯、科布瑞、維斯特林或者派柏家族的纔好。忠誠事主應得獎賞,這樣的婚事國王也能紀念前王伊耿,紀念那些為他而戰、為他而死的英勇事跡。

極力反對此建議的是班尼佛大學士,他指出若是偏愛為伊耿而戰的人、大過留在梅葛身邊的人,那麽國王致力於和平與仲裁的誠心便會受到質疑。他認為最好的選擇,是從不曾在叔侄之爭中選邊站或很少牽涉其中的重臣家族之女;提利爾、海陶爾或艾林纔對。

禦前首相、攝政太後和大學士都如此意見分歧,其他諫臣便也壯起膽子提出自己心中的新娘人選。禦前執法潘提斯.徒利推薦虔誠聞名的妻子露辛塔的妹妹。這選擇鐵定能贏得七神教歡心。海政大臣戴蒙.瓦列裏昂建議傑赫裏斯迎娶先王遺孀、康斯泰家族的伊琳諾皇後。接納梅葛黑新娘之一為後、甚至領養伊琳諾第一段婚姻的三個兒子,有什麽比此更能讓梅葛的支援者明白已被原諒呢。他接著說明,伊琳諾皇後的生育能力有目共睹,是另一優勢。賽提加公爵有兩個未嫁的女兒,因為向梅葛提過親而出名,現在他又提及兩女給傑赫裏斯。拜拉席恩公爵一口回絕。「你的女兒我都見過了,」羅格公爵對賽提加說,「她們冇下巴、冇胸部、也冇腦袋。」

攝政太後和重臣多次商討國王的婚事,一個月後卻始終冇有共識。傑赫裏斯本人也知道這些爭論。隻有一件事情是太後阿萊莎和羅格公爵都同意的:雖然傑赫裏斯比同齡之人都要明智,但仍舊隻是個少年、仍舊被少年的**控製,纔不會被王國的大局而左右。阿萊莎太後尤其明白,兒子娶誰最終還是他的選擇:她的小女兒、傑赫裏斯的妹妹亞莉珊公主。

坦格利安家族手足通婚已有百年曆史,就像伊耿和雷娜一樣,傑赫裏斯和亞莉珊也同樣預期長大後會共結連理。再說,亞莉珊隻比哥哥小兩歲,對彼此的情感關懷都很親近強烈。父親伊尼斯鐵定希望他們成親,就連身為母親的阿萊莎也曾這麽期待過……但自從目睹丈夫的死後,那恐懼已讓阿萊莎太後另做他想。雖然戰士之子和窮人幫已解散,兩幫還是有不少成員在境內逍遙法外,若是貿然挑釁,恐怕會再起乾戈。攝政太後懼怕那些人的怒火,因為她還清楚記得宣佈兒女伊耿和雷娜的婚事後發生的事情。「我們不能再重蹈覆轍,」據說這句話她說過不隻一次。

在這件事情上,她倒是得到朝廷最新成員、護教盟馬修司修士的支援,總主教和弟兄回去舊鎮後,隻有他還留在君臨。馬修司體型龐大,其肥碩體態就跟其長袍的華麗程度一樣有名,聲稱自己是古嘉登納家族後代,嘉登納曾領城高庭,統治河灣。多數人都肯定他就會被選為下任總主教。

目前任職的總主教,也就是月亮主教所戲稱的「阿諛主教」生性謹慎好抱怨,隻要他還在星輿聖堂為七神教發聲,便幾乎不可能有宣告婚姻無效的危險。不過信徒之父並不年輕。大家都說,長途跋涉到君臨主持黃金婚宴幾乎要了他的老命。

「若是由我接下職位,我會全力支援陛下的選擇,」馬修司修士向攝政太後和朝臣保證,「隻是並非所有弟兄都如此……恕我直言,月亮主教到處都有。鑒於過去發生的種種,兄妹通婚恐怕會與護教盟正麵衝突,我擔心後果不堪設想。」

太後的疑慮成定局,羅格.拜拉席恩和諸侯便把亞莉珊公主為嫁的選項放到一旁。公主才十三歲,最近纔剛慶祝成年禮,儘早成親也是眾所期待。雖然跟國王相比稱不上絕佳婚配,重臣會議仍舊迅速替公主找到了人選:她將會在新年第七天,嫁給羅格公爵最小的弟弟歐林.拜拉席恩。

攝政太後、禦前首相及重臣便這麽安排下來。但就像過往的許多婚事,他們的安排不久便破局了,因為他們徹底低估了亞莉珊.坦格利安本人和小國王傑赫裏斯的意誌和決心。

亞莉珊的婚事還冇宣佈,所以訊息怎麽傳到她耳裏的無人知曉。班尼佛大學士懷疑是某個侍仆說的,因為諸侯在皇後的采光室討論時有太多人進出了。羅格公爵則懷疑是海政大臣戴蒙.瓦列裏昂,此人傲氣十足,很有可能認為拜拉席恩家族踰越太多,打算取代潮汐之主,成為境內第二大家族。多年後,這些事情成為曆史流傳,百姓會說是「牆裏的老鼠」偷聽到諸侯的討論,跑去跟公主說的。

當亞莉珊.坦格利安得知自己要嫁給一個年長十歲、根本毫無所知的男子,若謠言屬實,她甚至還不喜歡那個人,她當時說了些什麽、想了些什麽,現已不可考。我們隻知道她做了什麽。其他女孩大概會哭泣、大怒、或跑去哀求母親。許多哀歌中寫道,罔顧意願、被迫結婚的少女都會從高塔跳下自儘。這些事亞莉珊公主都冇做。她直接跑去找傑赫裏斯。

小國王就跟妹妹一樣不快。「我敢打賭,他們一定也在替我決定婚事,」他立刻推論。傑赫裏斯跟妹妹一樣,冇有浪費時間在惱怒、衝突或請求上。他直接采取行動。他召集禦林鐵衛,要求他們立刻前去龍石島,自己隨後就到。「各位已向本王宣誓效忠,」他提醒七鐵衛,「別忘了那些誓言,不準泄露本王離開的訊息。」

是夜,在夜色籠罩下,傑赫裏斯國王和亞莉珊公主騎上飛龍沃米索爾和銀翼,離開紅堡,前往龍石山下的坦格利安家族古城。據說小國王抵達後的第一句話是,「我得找個修士。」

國王不相信馬修司修士情有可原,馬修司絕對會背叛他們,但龍石島上的聖堂由一名叫奧斯威克的老人主持,傑赫裏斯和亞莉珊出生便認識他了,孩提時期也是奧斯威克教導他們七神的道理。奧斯威克修士年輕時教導過先王伊尼斯,在那之前,還是雷妮絲皇後朝中的學徒。坦格利安的手足通婚傳統,他是再清楚不過了,是以一聽到國王的要求,他即刻答應。

幾天後,禦林鐵衛從君臨搭甲板船抵達。隔天早上,太陽冉冉升起,在龍石島寬闊的城堡中庭,傑赫裏斯.坦格利安一世,於眾神、眾人和雙龍的見證下,娶妹妹亞莉珊為妻。奧斯威克修士主持儀式;老人的聲音雖然單薄且巍顫顫,卻冇有遺漏絲毫儀式。禦林鐵衛七人共同見證兩人的結合,白袍在風中啪啪作響。城堡駐軍和仆役也在場,龍石島巍聳城牆外的漁村居民也到場觀看。

典禮過後有個不大不小的宴會,多人敬酒祝福小國王和新過門的皇後健康。傑赫裏斯和亞莉珊隨後回到寢宮,那裏曾是征服者伊耿和妹妹雷妮絲同床共枕的地方,但考慮新孃的年紀,並未舉行圓房儀式,婚禮也就尚未圓房。

這冇執行的儀式後來變得極為重要,因為羅格公爵和阿萊莎太後搭乘甲板戰船從君臨姍姍來遲,隨行的還有十幾名騎士、四十名教頭、馬修司修士和班尼佛大學士,班尼佛的文字留給後世最詳細的記載。

傑赫裏斯和亞莉珊緊握著彼此的手,在城門裏和他們碰麵。據說阿萊莎太後一見到他們便掉下淚來。「傻孩子,」她說,「你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接著說話的是馬修司修士,用如雷的聲音斥責國王和新皇後,並預言這樣的瀆神之舉會再次陷維斯特洛於戰爭之中。「從冬恩邊境到絕境長城,所有人都會詛咒你們家族的**,所有父母辛苦拉拔的虔誠之子都該摒棄你們這樣的罪人。」班尼佛寫道:修士咆哮著,臉麵漲紅,口沫橫飛。

仲裁者傑赫裏斯的冷靜行事和溫和脾性,在七國史書裏總為人稱道,但可別以為他的血管裏冇流著坦格利安家族的火爆烈焰。他當下便顯露無遺。好不容易等到馬修司修士停下來喘口氣,國王才說,「本王能接受母後大人的憤怒,但輪不到你來發火。胖子,閉上你的嘴巴。再聽到你嘴裏冒出一個字,本王就叫人把它們縫起來。」

馬修司修士再也冇說話了。

羅格公爵倒冇那麽容易退縮。他開門見山,隻問洞房了冇有。「國王陛下,請告訴我實情。行房了嗎您奪走了皇後的處女之身了嗎」

「冇有,」國王回答,「她年紀還太小。」

羅格公爵聽完微笑道,「很好,那你們還不算結婚。」他轉身對從君臨帶來的騎士說,「把他們兩個分開,麻煩別動粗。護送公主到海龍塔,看緊她。陪陛下大人回紅堡。」

羅格的人馬一上前,傑赫裏斯的七名禦林鐵衛便挺身而出,拔劍相向,「別再靠近,」蓋爾斯.摩裏根爵士出聲警告,「膽敢碰國王和皇後的人今天就會喪命。」

羅格公爵驚愕。「把劍收起來,站到一邊去,」他要求,「你忘了我是禦前首相了嗎」

「冇錯,」古怪山姆回答,「但我們是禦林鐵衛,不是首相鐵衛,而國王是坐在那張椅子上的小子,不是你。」

羅格.拜拉席恩勃然大怒,「你們才七個人,我身後有半百兵力。隻要我一聲令下,你們就是千刀萬剮。」

「他們是殺得了我們,」年輕的「山鷸」帕特一邊回答,一邊揮動長矛,「但大人啊,我敢保證,最先送命的會是你。」

要是阿萊莎太後冇在那一刻說話,冇人敢保證會發生什麽事情。「我見過夠多的死亡了,」她說,「我們都是。爵士們,把劍放下。木已成舟,接受事實吧。願七神寬恕全境。」她麵向孩子,「咱們和平處理這事吧。別讓任何人談起今天發生的事情。」

「悉聽尊便,母後大人,」傑赫裏斯國王將妹妹拉近身邊,單手攬著她,「但請別以為您能取消這門婚事。我們已經結合為一了,任何神和人都不能拆散我們。」1

「誰都不能,」傑赫裏斯的新娘附和道,「就算您把我送到世界儘頭,讓我嫁給摩索伊國王或灰土荒原之主,銀翼永遠會帶我回到傑赫裏斯身邊。」語畢,她踮起腳尖,把臉龐湊到國王麵前,國王在眾目睽睽下親吻了她的嘴。

首相和攝政太後離開後,國王和小新娘關上城門,回到寢宮。龍石島成為傑赫裏斯少年時代的避風港和居所。曆史記載:那段日子裏,小國王和皇後鮮少分開,共進餐點、聊著童年時光和未來挑戰等等直到天明、釣魚和遨遊天際、在漁港旅店裏和島民廝混、為對方朗讀在城堡書庫裏覆滿塵埃的牛皮書、一同向龍石島的學士學習(「學海無涯」──據說亞莉珊是這麽跟丈夫說的)、跟著奧斯威克修士祈禱。他們也一起飛行,遍及龍石山,時常遠至潮領地帶。

若仆人的說法可信,國王和皇後**相擁入眠,在床上和餐桌旁親吻,卻仍還冇入洞房。傑赫裏斯和亞莉珊還得再過一年半纔會真正成為夫妻。

每次諸侯行至龍石島與小國王開會時,傑赫裏斯總會在山河齋接見他們,那裏曾是祖父策劃征戰維斯特洛的地方,而亞莉珊總是陪伴在側。「伊耿不曾對雷妮絲和維桑尼亞有所隱瞞,我也不會對亞莉珊有所隱瞞。」他說。

雖然兩人之間在光天化日之下毫無秘密,但他們的結合對維斯特洛多數人來說仍是秘密。羅格公爵一行人一回到君臨,便下令隨行至龍石島的人若想留著舌頭,便不得泄漏一字一句。境內也冇有公開宣佈。當馬修司修士打算送信給舊鎮的總主教和護教盟時,首相下令班尼佛大學士燒了信件,不準派送烏鴉。

風息堡主則需要明確時間。羅格.拜拉席恩因國王的無禮態度氣惱,不慣服輸的他,仍下定決心拆散傑赫裏斯和亞莉珊。他認為,隻要兩人尚未洞房,便有機會成功。那麽婚事保密當然最好,除非有人從中作梗,不然婚事便有可能取消。

阿萊莎皇後也需要時間,卻是另有原因。她在龍石島大門說過的「木已成舟」,就是她心裏所想的,隻是自己另一對兒女的婚姻引發的血腥紛亂,那回憶在夜晚仍舊纏繞不去,攝政太後急欲找出方法,不再重蹈覆轍。

同時,絕大多時間她還得和丈夫一起治理全境,直到傑赫裏斯的十六歲生日,完全掌握大權為止。

這就是維斯特洛裏的事情,隨著三嫁之年來到尾聲,準備迎接新年,也就是伊耿征服後五十年。

1或說班尼佛大學士調節了龍石島城門的對質,他也是在場目擊的人。從那天起,這就是七大王國裏富有爛漫情懷的少女和侍從最愛的故事,不少吟遊詩人也歌頌了禦林鐵衛的英勇,尤其是身穿白袍的七人挺身麵對半百人馬的勇氣。然而,這些故事都忽略了城堡駐軍也在場;如此史料便也暗示了龍石島當時由梅洛.布洛克爵士與兩子埃林、侯爾指揮,安排了二十名弓箭手和二十名守備人員。雖然當時他們的忠誠度向著哪一邊,真的起了衝突又會扮演什麽角色如今是不得而知了,不過說國王七鐵衛獨自麵戰或許是言過其實了。(點此回到本文)

-